青陽老祖也並沒有過多感慨，將目光看向了北辰玄奕等人。

    他先後打量了三位脈主一眼，然後暮氣沉沉的眼中露出幾分讚賞之色。

    “很不錯，若無那股力量存在，你們應也早便晉入合體期了。”

    “老祖謬讚。”

    北辰玄奕等三人難得露出了晚輩的姿態，眼中也有少許激動。

    青陽老祖，不知已閉關多少年了，至少在他們修為尚淺之時便聽上一任脈主提起過。

    三脈上一任脈主因遲遲未能突破合體期，早已大限降臨，駕鶴西去。

    而青陽老祖，卻依舊還存在著。

    也是最近這些年，他們纔在冥冥當中察覺到老祖大限將至，所以決定推選許易當宗主，整合青陽氣運，目的就是爲了幫老祖多爭取一些時間。

    但如今看來，老祖渾身依舊散發著遲暮之意，也不知道此舉是否有效果。

    青陽老祖微微點頭，然後將目光看向了許易。

    “你隨我來吧。”

    說著，他便輕輕揮手，一股無形的力量託浮住對方，讓他不必藉助蘇玖靈的幫助也能凌空而行。

    “是。”

    許易拱手點頭，然後跟著面前的老人一步步向著青陽後山方向走去。

    而另一邊，天海宗眾人正在虛空之間穿梭。

    “老祖，我們接下來怎麼要如何做？”南宮曉出聲詢問。

    天海老祖目光閃動，淡淡道：“青陽老祖如今不過是迴光返照，大限已至，除了突破境界之外沒有任何避免隕落的方法。”

    “只要他一死，光憑青陽宗如今那些小輩誰還能阻我？”

    言下之意很明顯，他並沒有放棄，而是準備拖到青陽老祖身死之後再去青陽宗逼問許易那仙人隱秘。

    “就算他遲遲不隕落，其他老怪也未必坐得住，此事關係重大，青陽宗若是不將仙人隱秘坦白，恐怕就算老夫不出手，其他人也一樣會按捺不住。”

    南宮曉目光微眯：“晚輩明白了。”

    若是不交出許易，青陽宗必將成為整個中州甚至整個紫塵界的眾矢之的。

    到那時，神蠱教、乾元劍宗也勢必會出手摻和此事！

    ……

    青陽後山，青藤湖所在。

    兩人一前一後站在這一株生長的鬱鬱蔥蔥的青藤樹下，看著青葉依依，藤蔓隨風搖曳。

    “你叫許易？”青陽老祖面向那株青藤樹，平和開口。

    “是。”許易點頭。

    “關於修真一道，你所知多少？”

    “晚輩愚笨，不明白老祖所指的是哪一方面？”

    青陽老祖緩緩側首，看著他道：“為何踏入這一條路，目的又是什麼？”

    許易聞言並沒有猶豫，鄭重開口道：“不甘平凡，不願為人魚肉，想將命運握在自己手中，想長生久視。”

    “僅此而已？”

    許易眉頭微皺，沒有言語。

    這就是他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從他踏入修真一道便從未改變過。

    “那擁有這一切之後呢？”青陽老祖繼而發問。

    許易微怔，一時無言不知如何回答。

    修到盡頭長生久視之後呢，之後他又想要什麼？

    他不知道，思考了很久也想不出答案，只得拱手恭聲道：“請老祖指點。”

    青陽老祖輕輕搖頭，沙啞的聲音帶有些令人有些感同身受的哀傷。

    “指點談不上，我已活了三萬餘年，其中有兩萬年一直在這湖底靜坐。”

    “第一萬年，我有知交好友、有恩師愛徒、有親朋、有理想抱負、有問鼎仙道之決心……”

    “而當他們陸續離開，我漸漸開始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也感受到了難過，但我依舊堅定著求道之心。”

    許易凝神，生命的脆弱在這些年他也深刻感受到了。

    無論自己老爹的離去，還是白城、周河等弟子的消亡，還有這次天妖之徵死去的那無數修士，都讓他心有所感。

    但這也更加堅定了他要繼續修道的心，直至長生久視的那一刻。

    青陽老祖話語微頓，緩緩轉過身看著許易。

    “第二萬年，我開始嘗試斬斷這些牽絆，斬斷這些試圖磨滅我道心的情感。”

    許易心中微動，這不就是他曾經在夢境當中看到自己那隻為凝聚劍道之心，放棄了七情六慾變得理智到不像一個人的樣子嗎？

    “但當我真正拋棄了這些東西之後，我的道心卻開始動搖了。我有時候會迷茫，會在心中追問自己一個人的長生是好是壞。”

    “而這些疑問，也在第三萬年漫長的歲月當中得到了答案，僅是這一萬年孤身一人的求道，那種孤獨、痛苦的感覺就讓我開始麻木，甚至讓我道心漸死。”

    “我不再追求能否長生，而是在我剩下的那些歲月裡開始回憶曾經的一切，我想把自己丟失的那些情感找回來，但最終……我找到的只有埋葬在往昔的回憶。”

    青陽老祖眺望著一望無際的天穹，長長嘆了一口氣，眼中滿是滄桑哀傷。

    “萬年孤寂，我活在了回憶當中，舊人的樣貌、言談舉止以及我與他們經歷過的各種事情，喝過的酒、吹過的風，無一不似鋒利的刀劍在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中劃過。”

    許易沉默，他隱隱能感受到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曾經老爹死後，自己也會經常以畫畫的形式來追憶對方，那種感覺很難受。

    但他在那個時候身邊有李叔在，後來還有了小葫蘆，遇到了北辰玄奕，遇到了蘇玖靈，遇到了很多很多人。

    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讓他感受到了人世間的溫度，讓他不至於活在回憶當中。

    可……若是這些人一一離他而去了呢？

    一想到當這片熟悉的天地再沒有他們的存在，那種陌生和孤寂的感覺便在心間油然而生。

    許易目光微沉，眼中有幾分莫名的哀傷之意。

    這種感覺只會愈演愈烈，一年、十年、百年或許還好，可千年、萬年、甚至無盡歲月裡呢？

    他要帶著這種日漸沉重的孤獨去繼續追尋他的長生之路嗎？

    這樣的長生，究竟是一種恣意天地的享受，還是飽受思念折磨且無止境的酷刑？

    “若非你和這株萬年青藤樹的到來，我已帶著那般苦痛化作枯骨，但那對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

    青陽老祖看著天際雲捲雲舒，忽然笑了，蒼老的面龐帶有幾分釋然和灑脫。

    “這只是我的感悟而已，真正的道，需要你自己去追尋。”

    “我們身處的時代不同，在我那個時候，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突破最後一重阻礙，只能眼睜睜看著昔日好友故去，然後等待自己也迎來那一日。”

    青陽老祖渾濁的眼中有光芒閃過，他看著許易的眼神意味深長。

    “可如今不同，你或許有機會改變這一切，而不是如我這般無力。”

    許易沉默，他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以往的歲月當中飛昇無門，他們就算擁有了綿長的壽命，但終究無法飛昇，只能看著親友離開，而自己在漫長的歲月當中守著孤寂等死。

    但如今，隨著無仙詛咒的削弱，仙人逐漸在眾人面前顯露蹤跡。

    長生不再是一種奢望，而是開始有了可能，只要無仙詛咒消失，那任何修士都有了追尋長生的資格。

    長生，也將不再是一種煎熬折磨，而是充滿了無限遐想。

    但前提是，舊友親朋依舊在身邊，能與自己飲酒談笑、恣意山水。

    那樣的長生，纔算是有了真正的意義。

    許易忽然悟了，他明白了一些東西。

    他一直以來追求的並不只是簡單的長生而已，而是能將眼下的歲月無限延長，能讓面前所有美好長存。

    而不是一個人長生，然後用無盡的歲月去追思，去懷念。

    一個人的長生，那是歲月給的漫長苦痛，而與身邊美好一併長存，或許纔是長生真正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