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慶元衙門
天空清清,萬里無雲。
春陽高高懸於中天,散發著如投入女人懷抱的溫度。
厚重高大的古老城牆,牆角爬滿苔蘚,一列列披堅執銳的兵卒在城牆上走動,時而望向下方。
人來人往的熱鬧街市,到處瀰漫着令人沉醉的煙火氣息。
“糖葫蘆,賣糖葫蘆咯,三文錢一串,十文錢三串.....”
“新到的雲州上好綢緞,一匹只要三兩銀子,買不了吃虧,大不了上當,走過路過,都進來看看喲.....”
......
小販的吆喝,店家的叫賣聲,不絕於耳。
在飄滿酒菜香味的大街小巷中,人如龍車如流,有揹着寶劍的江湖客,有手拿旗幡到處碰壁的算命先生,擁擠中卻又不失歡鬧。
對於這一切,所有人都已經習以為常。
直到一隊衣衫襤褸,狀若乞丐的人闖進,打破這一氛圍,吸引住周圍行人的矚目。
然而,當看清其中兩人背上揹着的乾癟屍體,人群在經過短暫寂靜後,瞬間變得騷亂,大呼小叫著紛紛避退。
不過這一幕,並沒有讓這幾位衣衫襤褸的人覺得不妥,只是有些尷尬,但在看到眼前的鬧市,彼此對視後,都露出一份只有他們懂得輕鬆。
徒步翻越數座大山,淌過各種險地,一路上不吃不喝,饒是武夫體魄,也已經筋疲力竭。
混亂的人群,依舊沒有平靜下來。
不久後,一隊身穿玄色制式服的捕快趕來,目光不善審視這些人,隨後一揮手,毫無疑問將這些擾亂治安的乞丐帶回衙門。
等人走後,街道上的行人也只是罵了一句晦氣,便重新恢復正常秩序,並沒有因為這點小插曲而影響他們的生活節奏。
而在另一邊。
氣勢洶洶的慶元衙門捕快,將擾亂治安的幾人帶回衙門後,直接開始訓話。
這年頭雖說人命如草芥,不值錢,但也不是說就可以揹着死人招搖撞市,肆意妄為,官府也不會放任不管,尤其還是在慶元城。
“你們幾個是哪裏人,這揹着的死人從何而來,識相點,都給本捕快一五一十說來,否則,莫怪王法無情!”
一上來,就是嚴詞質問,帶人的捕快目光冷厲掃視面前幾個乞丐。
身為捕快,街道治安同樣歸他們管,剛纔聽人說城門口有人揹着死人過市,就火速趕了過去。
意料外的,這些人還都挺老實,乖乖的跟了過來,一路上也沒說話。
只是涉及到死人,並沒有因此而馬虎大意。
本能的,帶人捕快看到那兩具乾屍,認為十有八九和命案有關。
衆所周知,一個地方的命案發生率高低,和地方父母官的政績是掛鉤的。
在當上捕快的那一天,便受到同行老人的指點,一些命案,若能不接,最好不接,一旦接下來,能解決還好,解決不了,就是一堆爛攤子。
不僅外面的人會說衙門辦事不利,影響評分,衙門的主官也不會給受理此案的人好臉色。
捕快在慶元城這麼多年,眼力還是有點的。
不想招惹麻煩。
但是碰到了,也不能說一句也不過問,所以一開口,除了質問,還有警告在裡面,不外乎就是讓這幾人想好再說。
其實內心想的是,這些人只要不是報案,怎麼都好說。
如果在他對面的是其他人,或許還會被這話嚇到,好好思量一下。
然而聽到捕快說完,對面幾人卻是啞然失笑,眼神有些古怪。
就好像以前經常做的事,忽然有一天落在自己身上,感覺很滑稽。
“笑!你們還敢笑!”帶人的捕快見狀,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們是當本捕快是在開玩笑嗎!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判你們故意製造恐慌,擾亂民生,把你們通通關進大牢!”
“這位仁兄,莫要生氣,我這幾個同伴腦子不正常。”站在中間的年輕人正是陳朝,此刻乾咳一聲,拱手謙笑:“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一般計較,我們也不是故意擾亂民生,實在是身上簡陋,無有遮蓋之物,你看,你讓我們跟來衙門,我們不也是乖乖跟來了嘛。”
這話倒也不是沒道理。
一聽這話,坐對面的捕快臉色稍霽,微微頷首:“唔,你小子還算比較上道,但這也不是你們幾個揹着死人招搖撞市的理由,既是死人,何不讓人入土為安,知不知道你們這樣做,會給大家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
“我們......”
然而陳朝剛想開口說兩句,就被朱遠光粗暴的打斷,瞪著銅鈴大眼望著捕快:“跟他廢什麼話,老子都快餓死了,讓我來說!”
“咱就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們來這裏,就是要找你們衙門的人,幫忙把這兩具屍體送到齊鳴山。”
捕快愣了下,旋即睜大眼,“你剛纔說什麼?!”
一臉難以置信,實在是對方的回答,超乎他預料之外,不,確切說完全沒在想象之中。
捕快想過各種回答,唯獨沒想到這一個。
居然讓他們官府幫忙運送屍體,當他們是什麼?
“混賬,混賬至極!”捕快氣得手都在發抖,指著朱遠光:“你好大的膽子!來人,快來人......”
哐的一聲房門被撞開,一下子衝進來七八個帶刀捕快,紛紛嚴陣以待,眼神不善盯著陳朝幾人。
“慢來慢來。”陳朝連忙站到中間,瞪了朱遠光一眼,回頭笑眯眯望著那名領頭的捕快:“這位仁兄先別動氣,雖然說我的同伴話語粗魯了些,但這確實是我們來此的目的。”
“這樣吧,能不能把你們的捕頭找來,有些話想和他說說。”
衙門裏能說得上話的,而且比較好接觸的,就是捕頭。
“你還想見捕頭,真當衙門是你家開的不成!”領頭的捕快氣得不輕,一揮手:“給我打,讓這幫不開眼的東西看看這裏究竟是什麼地方!”
話音剛落,就見到面前的年輕人,從隨身的包裹中摸出一塊象牙色的腰牌,質地特殊,一看就不是凡品。
“什麼東西.....”還以為是對方想用好處賄賂自己,忽然看到那腰牌正面刻畫的一個“玄”字。
領頭的捕快愣了下,然後猛地驚醒,連忙擺手制止那些同僚。
猶疑不定的把牌子接過去看了遍。
背面刻著陳朝兩個字,字尾三玄衛之玄師,旁邊還有一串小字,清晰介紹陳朝的身份。
領頭的捕快看清這些,手上一抖,差點把牌子摔到地上,連忙抓住,小心翼翼送到陳朝手裏。
隨後,臉上擠出一抹和哭一樣的笑:“你....您是玄師大人?”
“我覺得應該沒什麼人敢冒充這個身份,你說對不對。”陳朝微微一笑。
領頭的捕快連連點頭:“對對對,大人說的極是,這世上誰敢冒充玄師,那不是找死嗎,那您這幾位朋友....”
沒讓對方為難,陳朝點點頭:“和我一樣。”
當即,捕快差點腿一軟坐到地上。
朝廷的惡虎司,聲名遠播,試問中元誰人不知?
別看玄師在京中,就只是做個維護治安,巡街打雜的差事,但這並不代表身份低下。
相反,離開京城,玄師的身份,足以讓任何封疆大吏忌憚。
沒有人會忘記,玄清司的真正的職責,可是懸於朝廷百官頭上的一把鍘刀。
連衙門老大見到這種人,都得客客氣氣,更別說他這個小小的衙門捕快。
而且在各地州府,都有玄清司的驛站,都有一名玄師坐鎮,雖然沒有實權,但是每逢節慶,連官老爺都得去擺放一下。
只是捕快萬萬沒想到,自己隨便在大街上抓回來的幾個人,居然都是玄師?
這他娘誰能想到,做夢都想不到!
終究還是身份好說話,看到領頭的捕快帶人退出去,陳朝心中感嘆之餘,不免又感覺慶幸。
慶幸自己當初加入玄清司,不然上哪享受這些特權。
回頭和幾個同僚閒聊,兩具乾屍就放在旁邊。
聽著朱遠光的抱怨,幾人肚子其實都在交換,都想早點解決這檔子事,然後好好去大吃一頓。
其實他們本來是想先去填飽肚子,但是經過在城門口的那件事,也知道不太可能。
哪些飯館酒樓,看見他們揹着死人,估計非拿著掃把攆他們不可。
沒讓他們等太久。
片刻後,一名絡腮鬍的中年大漢步伐匆匆的闖進屋子,見到陳朝幾人,連忙拱手:“幾位大人,大駕光臨,卑職有失遠迎,還望大人見諒,在下侯嶽平,是慶元衙門的捕頭。”
“侯捕頭,我們就不多廢話了,找你過來,就是想拜託你幫忙一件事,當然,不是讓你白出力,只是要做成,就有五十兩銀子。”
忍著飢腸咕嚕,陳朝直接開啟天窗說亮話,沒有遮遮掩掩,指著牆角兩具乾屍:“這兩句屍體,是我們在路上偶然看到,其身份是道教修士,我想請你把這兩具乾屍送回去,到時,我會寫一封信,一同捎上,您看怎麼樣?”
轉頭看了眼兩具乾屍,侯嶽平愣了下,然後連忙點頭:“這沒問題,我們這裏離齊鳴山也沒多遠,快馬也就半天功夫,大人您看來不來得及?”
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一聽說這個,侯嶽平想都沒想,直接開口應下。
其他人要是要求他做這種事,二話不說,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抽過去,但是對方的身份擺在那裏,他不敢有絲毫怨言。
而且聽說還有銀子拿,連那點怨言也都消失一乾二淨。
另外,剛纔聽說衙門裏抓回來幾個玄師,侯嶽平嚇得鞋子都沒穿好,踹了那抓人的捕快一腳,就匆匆跑過來。
心裏千想萬想,就想著怎麼處理這件事,沒想到這幾個玄師並沒有問罪的意思。
聽說要幫忙運屍體,自然是滿口答應。
“這個不著急,只要最後把屍體送到就好。”見對方沒有拒絕,陳朝也就放下心:“對了,哪裏有紙筆,這事趕早不趕晚,越快越好,我先把信給你寫好。”
侯嶽平連忙把幾人帶到偏房安置好,奉上茶水,又找來紙筆交給陳朝。
坐下沒多會兒,陳朝就揮毫潑墨,洋洋灑灑寫了一封信。
其實在來的路上,陳朝就已經盤算好了這些事,此刻只是略一措辭,便直接動筆。
寫完後,裝進信封交給侯嶽平:“這件事,就麻煩侯捕頭了,到時只要讓人把這封信交給一個叫肖乙的人,那五十兩銀子,便會到你手中。”
見銀子不是這位玄師大人出,侯嶽平心裏多少有點懷疑。
但是這話不敢問出來。
而且以對方的身份,就算沒有這五十兩,他此刻也不敢拒絕,何況還是有銀子拿,哪裏會拒絕,抱拳道:“玄師大人放心,我這就親自過去。”
讓別人去,他不放心,五十兩,這比得上侯嶽平半年的俸祿。
要是路上被那個不開眼的私吞,他哭都來不及。
而且來回只要一兩天的功夫,對他來說並不影響,在衙門裏找個藉口出趟遠門,很容易就能做到。
退一步講,就算是到時候上司問起,只消說是玄師的交代,就能萬事無憂。
這個陳朝自然也清楚,畢竟他之前就是捕快,跟著鄭捕頭混跡那麼長時間,小灶沒少開。
搞定衙門這邊的事,陳朝和同僚們便告辭離去。
侯嶽平那邊也沒有言而無信,等人走後,便思考一番,立馬讓人準備車馬,把兩具乾屍用麻袋包好,帶上車,親自駕駛馬車出城。
另一邊,陳朝幾人並沒有久留,離開慶元衙門後,立馬就在附近找到客棧訂下房間,清洗身子,換了身乾淨衣物,纔出門找地方吃飯。
最後,幾人在一家不大的酒樓二層坐下,剛好臨窗看到外面飛奔而過的一輛馬車,駕車的正是侯嶽平。
見狀,朱遠光忍不住笑道:“這傢伙倒是挺快,我還以為要拖拖拉拉很久。”
“爲了銀子,這趟差事換我我也這樣,五十兩啊,也虧陳朝你能說得出口。”黃騰嘖嘖不已。
趙開景輕笑:“你們可別忘了,陳朝現在可是掌握著三杯倒這樣的生意,那銀子滾滾而來,哪裏還會在乎這點小錢。”
“那倒也是。”黃騰點點頭,非常認同。
陳朝倒了杯茶喝下,聞言詫異道:“你們在想什麼,那銀子又不是我出的,有什麼說不出口的。”
“不是你出?”
聽到這話,趙開景一怔,詫異道:“那這銀子誰出?”
“肖乙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寫那封信,把屍體給他運回去就不錯了,怎麼可能還要我倒貼銀子。”
聞言,朱遠光豎起大拇指:“還是你行。”
但那臉色分明在說“還是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