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碧彤小閣。

    陳朝靠在交椅上，佩刀放在旁邊，目光在前方名叫碧彤的姑娘身上打量，一邊喝酒。

    寬敞的室內，絲竹之音繚繞，三名身穿薄紗裙的舞姬翩翩起舞，擁簇著中間的碧彤姑娘，扭動纖細的小蠻腰。

    這些女子還真是各有本領，陳朝重新給自己倒了杯酒。

    剛纔從晴芷小閣出來，那邊的晴芷姑娘表演吹簫，才藝一絕，這位碧彤姑娘更是舞姿妖嬈，各有千秋。

    似乎是爲了區別對待，這些女子今天表演的才藝各不相同，卻又獨具特色。

    這讓陳朝心思也活絡起來，修為突破二境之後，限制武夫的被迫守身，已經成為過去式。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久，對青樓文化依舊只停留在表面，缺少深入瞭解。

    “這些清倌人目的不單純，我這條件估計還夠不到人家那要求.....”陳朝打量室內其他青年公子，皆是非富即貴。

    “今夜不知花落誰家。”想了想，陳朝腦子裏搜刮可能想起的詩詞。

    然而沒想起來，這些東西總感覺存在記憶中，實際真要去想一點頭緒也沒有。

    一曲舞畢，碧彤姑娘對眾人福了一禮，剛巧這時門外快步走進一名丫鬟。

    來到碧彤姑娘身邊耳語。

    聽完，碧彤姑娘微微驚訝，旋即目光一轉，在廳內掃視，最後落在陳朝身上。

    而後，蓮步款款走來，眉眼含笑：“公子可是墨梅的作者？”

    不，我不是....陳朝看了那名丫鬟一一眼，微微頷首，含糊其辭：“怎麼了。”

    “原來真是公子。”

    碧彤姑娘一聽頓時喜形於色，就在陳朝對面坐下，親自為他倒了杯酒：“剛聽說梅舫那邊傳來的訊息，公子一首詩鎮住所有人，真讓人欽佩呢。”

    果然是因為這個....陳朝剛纔就猜到了一些。

    詩詞的魅力，不論放在哪裏都通用，尤其是好的詩詞，更能引起大家心神共鳴。

    而對於青樓女子來説，心思敏銳，從這裏麵更是看到巨大利益。

    碧彤姑娘性格較為開朗，得知陳朝的真實身份後，絲毫沒有遮掩，一副自來熟的模樣。

    可惜哥哥我現在想不起好的詩詞...陳朝接過酒盞，笑道：“碧彤姑娘謬讚，一首詩而已，誤打誤撞想了出來。”

    “公子真謙虛，奴家雖不會寫詩，但自認還能分的出好壞，這首墨梅雖然讀起來直白，但構思精巧，淡中有味，文風清新高雅，實在了得。”

    碧彤姑娘臉上笑容真摯。

    不遠處還有點納悶的青年公子，漸漸也明白過來。

    好像是因為這個玄師做出了一首了不得的詩詞？

    而後，詢問那名丫鬟，得知結果的眾人，陷入沉默。

    在沒有極品詩詞襯托下，這些青樓女子纔會退而求次，尋找身世不俗的公子哥，這也是一種折中手段。

    但現在，一首墨梅橫空出世，但凡有點眼力見，都明白如何抉擇。

    碧彤姑娘如此熱情，雖讓人意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因為只要能討好對方歡心，做出一首詩，哪怕比不上這首墨梅，但身為這首詩的作者，也能帶來極大的名氣。

    這對於青樓女子來説，是難以拒絕的誘惑。

    陳朝頗為詫異看了下碧彤姑娘，笑了笑：“姑娘厲害。”

    果然是因為這年代青樓女子，皆是貨真價實的藝人，文化底蘊超高的原因嗎。

    寥寥幾句話，全說到了點子上。

    說實話，陳朝心裏也頗為受用。

    “公子也飲了不少酒呢，夜黑風寒，今晚不如就留在這裏歇息，奴家知道一個解酒的好方子。”

    藉着倒酒的功夫，碧彤姑娘桌子底下的小手輕輕滑過陳朝的大腿，眼波流轉。

    喂喂，天色尚早，酒還沒喝完，要不要這麼着急....陳朝認真思考了下，猶豫了下點頭：“此話有理，那就勞煩姑娘了。”

    話音剛落，門外又匆匆闖進一名丫鬟，四下張望，一眼就看見正跟碧彤姑娘談笑風生的陳朝。

    “公子，終於找到您了！”

    眾人望去，陳朝也看了過去，發現對方是在跟自己說話，上下審視一眼，沒認出來，遲疑道：“你是？”

    “奴婢是蘭心姐姐的丫鬟，剛纔公子去過蘭閣。”

    哦，原來是那個女人的丫鬟，陳朝點了點頭：“我確實去過，找我什麼事？”

    “那個，蘭心姐姐想請公子回去。”

    一聽這話，碧彤姑娘當即挑眉，似笑非笑道：“小娥，蘭心妹妹在搞什麼，客人已經走了還來追，不過陳公子今晚已經留在我這裏，麻煩你回去通報一下。”

    “我.....”

    名叫小娥的丫鬟麵露難色。

    她來的時候親眼看到姐姐焦急的模樣，明白此事很重要。

    眼下面對碧彤的話，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人莫名其妙追自己做什麼？

    陳朝心裏也有點好奇，但看到丫鬟一臉糾結，聯想起這位碧彤姑娘剛纔的反應，隱隱想到什麼。

    略一思忖，陳朝就明白了，對丫鬟笑道：“你回去吧，下次如果有機會，我會再去欣賞蘭心姑娘的琴曲。”

    當事人都這麼說了，小娥只能一臉失望離開。

    碧彤心滿意足露出笑容，準備再演奏幾曲，然後打發其他人。

    既然決定選擇面前這個玄師，其他人自然就沒機會了。

    今晚過後，只要稍微宣傳一下，眼前這個人寫出的那首詩，一半的名氣都要轉嫁到她身上。

    或許以後，她就是馨香院最大的頭牌。

    關於這點，陳朝也想到了，但無所謂，反正這詩也是自己抄的，除非王大詩人能爬過蟲洞來到這邊。

    “陳朝陳公子在嗎？”

    然而碧彤姑娘這邊剛剛彈奏完一曲，門外又進來一名丫鬟，青蔥般的身段已是初具規模，姿色也比尋常丫鬟漂亮一些。

    更重要的，陳朝一臉問號回頭看去時，發現還是個熟人。

    之前在翠玉樓見過幾麵的玲兒，蓮香的貼身丫鬟。

    沒想到對方也跟著來了京都，陳朝看向對方的時候，玲兒也看見了陳朝。

    眼睛明顯一亮，笑嘻嘻道：“陳公子，我家小姐找你。”

    蓮香那邊應該也是一樣聽到了訊息，但嚴格意義上來說，自己跟她並不熟，幾次見面還都是透過張元宋的關係。

    不過多少也算個故人，對方邀請沒道理拒絕。

    碧彤姑娘發現玲兒說話跟之前的丫鬟不同，雙方像是早就認識，心裏隱隱有種不妙，遲疑了下，看向陳朝：“公子，你們認識？”

    “嗯，以前在翠玉樓見過。”陳朝聳了聳肩。

    碧彤一臉愁容：“所以你要去麼。”

    “這個....也可以晚點再過去。”漂亮的，熱乎乎的女人，陳朝現在做夢都在想，難得的機會錯過就太浪費了。

    衆所周知，浪費可恥。

    碧彤姑娘臉上頓時笑顏綻放。

    這時，又聽玲兒開口，聲音清脆：“我家小姐說了，有急事要跟陳公子商量，上次公子在翠玉樓留下的那首聯對，小姐已經想出來了。”

    這女人也太敬業了點吧...陳朝微微皺眉。

    上次在翠玉樓確實說過一副聯對，但當時事出有因，跟周飛鴻結仇就是因為那次的事。

    “蓮香妹妹何至於此，一副聯對而已，晚上一時半會應該無礙吧。”碧彤也皺起眉，眼神有明顯敵意，感覺好像在護食。

    蓮香的相貌她們這一批清倌人中，屬於拔尖的存在，加上馨香院刻意散播訊息，名氣本來就夠多了。

    但那位蓮香確實漂亮，這點她們也無話可說，但心中也是頗有怨念。

    此刻又要搶走她的客人，碧彤就感覺很不舒服。

    玲兒不卑不亢迴應：“小姐還說了，如果公子不去的話，小姐就打算親自過來，反正離得不遠呢。”

    過分了過分了...陳朝心裏一緊。

    自己這終究是上班時候開小差，不能搬到檯面上，蓮香現在備受矚目，她要是過來找自己，第二天絕對會傳得滿城風雨。

    到時閻玉清那邊也難做，估計就會說：小老弟，這就是你的公務？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呀。

    陳朝只能啞口無言。

    “看來不去不行了。”

    陳朝對碧彤姑娘歉意一笑，在對方幽怨的目光中，起身拿起佩刀，不敢多看。

    對玲兒揚了揚下巴：“帶路。”

    玲兒歡快轉身。

    ......

    走在去往蓮香小閣的走廊上，陳朝忍不住問了句：“剛纔的話，真是你們家蓮香說的？”

    這小姑娘之前被自己幾次耍弄，不知有沒有看出來，別再是存心報復。

    玲兒點點頭：“當然呀，這就是小姐說的，梅舫那邊的訊息傳來，小姐就派我來找你，特意叮囑了這件事呢。”

    顯然，小姑娘明顯沒有陳朝想得那麼腹黑，只負責傳話而已。

    途中，遇到一群錦衣華服打扮的青年公子，似乎是遇到什麼掃興的事，一路上還在抱怨不斷。

    看到陳朝遠遠走來，這些人打量了眼，詫異他身上的玄師制服。

    陳朝發現他們過來的地方，就是自己要去的方向。

    不久後。

    “到了，公子請進。”

    面前同樣是個掛著木牌的小閣，木牌上寫著‘蓮’，陳朝邁步走進，發現裡面居然沒人。

    寬敞的室內顯得格外安靜。

    陳朝掃了一圈，微微詫異，回頭發現玲兒不見了。

    但也沒多想，估計是提前得了蓮香的叮囑，不好留下當電燈泡？

    看到屏風後麵還有個隔間，裡面亮著燈光，陳朝便走了過去。

    走進裏屋，暖意融融，轉頭就看見一道單薄的倩影，正慵懶坐在梳妝檯前，一隻手撐著臉，望著桌子上翻開的書本發呆。

    輕聲走近，發現桌子上的書是類似傳記的話本，而在書頁間還夾著幾張圖畫。

    熟悉的畫風，正是出自陳朝的手筆，之前給蓮香畫的那些連環畫，個個嬌羞媚態。

    “蓮香姑娘這麼着急找我，自己卻躲在這裏偷偷看什麼呢？”

    突然響起的聲音，頓時嚇了蓮香一跳，手臂從臉上滑落，連忙回頭看到陳朝，這才鬆了口氣，面帶笑容：“公子來了。”

    忽然想起什麼，連忙合上話本，同時遮住那幾張素描畫，臉上微紅。

    “找我什麼事？”

    故作沒看到，陳朝直奔主題，同時順勢就在旁邊交椅上坐下。

    “難道公子這麼快就忘了妾身？我可是從翠玉樓就一直記得公子呢。”收起話本，蓮香起身過來，嗅到陳朝身上散發酒氣，便給他倒了杯茶水遞過去。

    眼眸清亮，五官精巧沒有絲毫瑕疵，尖俏的瓜子臉白皙細膩，一身繁複優美褶裙包裹著成熟挺翹的身段，胸前是一塊藕色薄紗，溝壑深不見底。

    接過茶水，陳朝不著痕跡瞟了眼，一口喝光：“本來都打算在碧彤姑娘那裏過夜，聽你這麼着急，就過來了，如果只是敘敘舊，那我就虧大了。”

    依照碧彤姑娘的態度，留在那裏過夜，絕對能助他完成身份華麗的蛻變。

    降服女妖精一直是陳朝的夢想。

    “公子那首詩，明天必然會傳遍京都，屆時，不知會有多少青樓女子仰慕你，連妾身都崇拜的緊呢，妾身只怕公子後面分身乏術，把身體糟蹋壞了。”

    蓮香又給杯子裡續滿茶水，美眸笑意盈盈望著陳朝。

    “那我是不是還得感謝你。”不喝了，陳朝認真審視蓮香：“看不出來，這種話居然會從你嘴裏說出來，以前倒是我瞎擔心了，沒錯，那些畫就是我畫的，攤牌了。”

    作為保留前世觀念的陳朝，之前對蓮香自我臆想畫的那些畫，本以為會惹惱對方。

    如今看來，人家也並非那種極為保守的女子。

    蓮香愣了下，看到陳朝目光灼灼，一下子就明白了，紅著臉啐道：“公子當我好欺負麼，那些畫若是公子真心贈我也就罷了，為何還要轉於外人？”

    好傢伙，要不是元宋兄我都不知道你哪路人，現在我們倒成了自己人...陳朝心裏微微吐槽了下。

    “那個時候窮困潦倒，青樓這地方，我可消費不起。”給自己找了個藉口。

    蓮香翻了個白眼，揶揄道：“如果公子早早展現現在這般本領，怕是哪個青樓都要爭搶要請你過去呢，說不定早就在士林出名了。”

    那倒是，詩詞的威力可不僅限於青樓一個地方。

    這點陳朝對此倒是認同。

    不過寫詩這東西，有時候要考慮到應時應景，尤其當文抄公，更需要，那樣纔會顯得相得益彰。

    而且，陳朝自己心裏清楚，腦子裏其實能記起來的詩詞沒多少。

    大多隻記得一句半句比較虧膾炙人口的名句，比如床前明月光，比如鋤禾日當午。

    今晚的這首墨梅，還是絞盡腦汁好不容易纔想起來的。

    蓮香挽著袖子，用剪刀尖撥弄燈芯，一邊說道：“公子還記得上次在翠玉樓留下的聯對麼，其實當時公子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對不對。”

    不，我沒有，你別亂說...陳朝搖搖頭：“你想多了。”

    “雖然公子這麼說，但妾身自從那天開始，就一直在思考這件事，一直在琢磨著如何能打敗公子，給你點厲害瞧瞧呢。”

    你當著我的麵說得這麼真誠不太好吧...陳朝詫異打量她：“所以，想出來了？”

    不能吧，那句聯對純粹自己胡編亂造，我都不敢說能對出來。

    蓮香輕“嗯”了聲，緩緩念道：“月落梅欺雪融水影天，妾身對的下聯，芙蓉暖帳香搖燈影亂，不知公子覺得如何？”

    剪刀尖掐斷燭臺中燒焦的一截燈芯，屋內驟然明亮不少，將兩人的影子清晰映在花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