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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追人(大章)

    聽完墨梅全詩,張之謙和方鶴雲終於明白,那邊為什麼會發生轟動。

    全文沒有一個字提及梅花,但字字卻都在描寫梅花。

    這種境界,甚至讓他們都要自愧不如。

    “這首七言絕句....甚好!”嘴裏反覆唸叨幾遍,方鶴雲放在扶手上的手握緊,老臉都激動的泛紅。

    今日的賽燈會,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舉辦方式,但相互間是有訊息共享的。

    馨香院距離文聖樓只隔著幾條街,訊息傳過來還是很快的,有專人負責打聽。

    張之謙對老友的誇讚深有同感,放下酒杯,追問:“此詩何人所作?”

    問起這個,學子臉上再次出現古怪之色,抿抿嘴,恭聲回道:“據傳訊息過來的人說,作詩的人名叫陳朝....只是此人身份.....”

    見他猶豫,方鶴雲面露不悅:“好好說話,吞吞吐吐幹什麼。”

    “這個陳朝是玄清司的玄師。”學子趕緊說道。

    “玄師,玄師怎麼.....”方鶴雲話沒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麼,瞪大眼睛:“作詩之人是玄清司的人?”

    在他想象中,能做出這種極品詩句,必定是某位京都才子。

    甚至心理剛纔已經想到未來很多事,這首詩或許將打破中元詩壇冰封的低谷,迎來破局。

    斷然沒想到,對方竟會是一名玄師。

    專業完全不對口,一幫成天只會舞刀弄槍的,何來的詩才?

    學子脖子僵硬的點了點頭,他就因剛纔聽說這件事,才感到極度不可思議。

    倒是聽到這名玄師的名字後,張之謙愣了愣,腦子裏閃過之前在學宮的一幅畫面。

    “你說作詩的人叫陳朝?”

    學子不敢直視,拱手恭聲道:“是的。”

    陳朝...玄清司玄師,沒錯了....張之謙眯了眯眼睛,想起自己孫子不久前結識的那名新朋友。

    此人給他最大的印象,就是當初替太子妃畫的那幅畫,事後問張元宋,言及這種話叫素描,倒是非常貼切。

    沒想到,此人不僅作畫了得,竟還是個頗有詩才的。

    “事情發生多久了?”

    意識到這位詩才驚人的人,可能是自己孫子的朋友,張之謙反倒沒有那麼驚訝,這種感覺就像自己獨享了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一樣。

    “大概有一個時辰了。”

    學子回想剛纔打聽到訊息:“聽說當時武安侯府上的小侯爺也在場,本來勝券在握,就因為這詩面世,最後被擠出三甲。”

    “原來如此。”摸索著酒杯,張之謙微微頷首。

    方鶴雲看他一眼,不禁好奇:“看守心的樣子,似乎認識此人?”

    “如果老夫沒猜錯的話,應該有過一面之緣,哦,就是我之前與你說的那位畫功奇特的小友。”張之謙淡淡一笑。

    方鶴雲眉頭一挑:“原來是他,之前你說此人與衆不同,我本不信,如此來說,或許真是一位少年英才,有機會你可要替老夫引薦一下。”

    張之謙呵呵一笑,擺手:“這事我可做不來,不過我那不成器的孫子與其相熟,應該是有機會的。”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吵鬧。

    “吵什麼,一首詩而已,大家可莫要被小把戲矇蔽了眼睛。”

    “明景兄這是何意?如此好詩哪裏不對麼。”

    “呵呵,詩還算不錯,但大家不要忘了一件事,作詩之人非我士林中人,而是玄清司的玄師。

    試問,一幫武夫能有幾人識字便算了得,何德何能,能做出如此驚世詠梅詩句?”

    “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有人點頭認同。

    名叫明景兄的青年公子頗為倨傲,嘴角一翹:“反正我是不信,這會是一個玄師能寫出來的,估計不知從哪裏抄來,拿到馨香院顯擺去了。”

    見到大家都被自己話語吸引,紛紛點頭附和,青年公子神色不無得意。

    “不知所謂。”不遠處坐在桌邊的潦草青年看向這邊一眼,輕“呵”了聲。

    一聽這話,青年公子名洪祥字明景,聞言頓時看來,眯著眼:“這不是雲鬆兄麼,看你樣子,似乎是有不同意見?”

    叫做雲鬆的青年姓呂,字宗正,自顧自喝了口酒,淡然道:“武夫不識字,難道偌大玄清司就當真全是莽夫不成,就因為人家搶了你的風頭?”

    “呂雲鬆,你說話不要夾刀帶棒,我說的哪裏有錯!”

    洪祥臉色難看。

    他剛纔寫了一首詩,得到眾人一致讚賞,風頭正盛,但很快就被馨香院那邊傳來的訊息打壓。

    呂雲鬆這話剛好戳中了他的痛處。

    呂雲鬆淡淡道:“有嗎?不過是你說教人不要矇蔽眼睛,可自己所說所為,又豈非同樣在矇蔽大家,別人做什麼又幹你何事,承認別人優秀很難?”

    洪祥氣得臉色漲紅,手指著他,忽然想起什麼,冷笑道:“怪不得,我差點忘記了,你可是差點成為進士的人,只是可惜呀,最終還是比別人差了些。”

    呂雲鬆臉色一僵,頓時抬起頭怒視:“你再說一遍!”

    爭吵從這裏開始,引來周圍官員注視,饒有興趣看著。

    張之謙方鶴雲等人同樣在遠處看到這一幕。

    “夠了!”

    方鶴雲趕過來,怒目沉聲,制止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人,實在有辱斯文。

    在場四品以上官員不少,但國子院大儒出身的方鶴雲,他的面子沒人敢無視。

    “是啊,有什麼可吵的,不過一武夫作的詩,聽一聽也就得了,何必為此壞了大家的雅興。”

    有官員出聲打圓場,官場中沒人不怕玄清司,但也因此,對玄清司出身的人,本能帶有一定敵意跟牴觸。

    跟在旁邊的張之謙瞥了那人一眼,又看向呂雲鬆和洪祥:“這世上從不缺天才,任何不可能之事,只因還在未發生之前。

    非親眼所見,當置身於外,平等視之,摻雜過多個人情緒,只會顯得自己無知,若真有那一天,同樣的事發生在爾等身上,在想想此刻心境,便會明白。”

    這話看著兩人說的,但言語中卻是直指洪祥。

    呂雲鬆連忙躬身行禮,對方是個老前輩。

    “老師.....”洪祥更是誠惶誠恐,心裏無比尷尬,因為他本身就是錦繡學宮的學子,張之謙雖只在學宮掛名,但依舊要尊稱對方一聲老師。

    張之謙沉聲道:“你要知道,無論置身何地,心中應持正氣,而非無謂的傲氣,謠言最可恨,若此時你已為官,倘若說錯,你要如何收場?”

    為官可以平平無奇,但絕對不可以不靠譜,這是在敗人品。

    洪祥心裏悚然一驚,羞愧的低下了頭:“學生知錯,多謝老師教誨。”

    說完又覺不妥,偷偷抬頭看見老師嚴肅的表情,猶豫了下:“學生明日便去拜訪這位玄師,當面道歉。”

    “隨你。”張之謙對此不置可否。

    眾人看在眼裏,聽在心裏,也覺得非常受用。

    呂雲鬆蹙著眉頭,像是從這繁華中領悟到什麼。

    遠處一些官員詫異看向張之謙,復又若有所思起來。

    ......

    文聖樓發生的事,身在馨香院的陳朝自然不清楚。

    隨著領路的小廝來到岸上,朝主畫舫走去,很快就來到另一邊的主畫舫。

    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名青年,路上也聊過幾句,表示對陳朝那首詩非常欽佩。

    陳朝沒有拒人千里之外,笑哈哈敷衍幾句。

    有信物花燈在手,順利透過守門的小廝檢查。

    這年頭沒有郵輪,陳朝也沒有刻意去了解過中元的造船技術到了那何種地步,但腳下這首巨大的畫舫,屬實有點龐大。

    作為主畫舫來說,體型比其它畫舫要大好幾倍,共有三層,上面裝飾佈局恰到好處,各色花燈繚繞。

    既有緊密相連古色生香的房間,也有寬敞供人欣賞兩岸美景的甲板。

    非常豪華!

    光這艘巨型畫舫造價就得天價,可見馨香院的財力有多可怕。

    當然這裏的秦淮河只是佔了個相似名字,其河域寬闊,足以容納這艘龐大的畫舫。

    主畫舫只有第一層是聚會場所,上面兩層則是用於休息。

    不過要在這上面休息,前提是要能討得姑娘們歡心,否則,只能回前院。

    陳朝和另外兩位兄臺到了上面後,就各自分開,各找各人中意的姑娘去了。

    同時還遇到不少來自其他畫舫的勝者。

    掃了一圈,沒見到張元宋,應該是落選了。

    陳朝心裏替這位仁兄默哀三秒,便開始尋找。

    畫舫一層分有六個不同的小閣,陳朝隨便走進一間,發現走錯了地方。

    裡面的女子並非蓮香,而是馨香院一位清倌人,身穿繁複優美的水藍長裙,身段曲線迷人,正優雅彈奏琴曲。

    在場只有寥寥不到十個人。

    今天能否對這些清倌人衝鋒陷陣,便會在這些人中誕生。

    當然,也可能沒有一人能成功攻克。

    全憑各自手段。

    看到陳朝進來時,漂亮的清倌人抬頭微微一笑,職業性的。

    而其他人則是稍帶敵意打量陳朝。

    畢竟多一個人就多一個競爭對手。

    察覺陳朝身上衣服有點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玄師,不禁驚愕莫名。

    要不是陳朝手裏還拎著信物花燈,門外也沒人進來阻攔,他們都要懷疑這是不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玄師的‘惡名’滿京都,但這隻限於玄清司從事的職責,要說能在賽燈會上勝出,可真是大老爺們坐花轎,稀罕得很。

    當然大家也是自持身份的人,只是感覺怪異,卻也沒多關注。

    陳朝本想離開,但猶豫了下,順勢找了個位置坐下,自有俾子端茶點心送上。

    本意是想給那個任鵬添堵,斷絕對方的念頭,不過既然來到這裏,只看一個蓮香未免有點虧。

    畢竟花了十兩銀子。

    嗯,還得算上幾位同僚的...陳朝有點淡淡的憂傷。

    剛纔在那邊畫舫上,這些人就把門票錢從陳朝身上一文不差的搶了過去。

    本以為能躲過去....

    “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必須一次看個夠。”一共六個小閣,一位今晚將有六位清倌人出場,整的跟選美大會一樣,陳朝也來了興致。

    悅耳的琴聲夾雜附近幾人談論傳入耳中。

    聽了會兒,陳朝才知道這位清倌人的名字,“蘭心姑娘”。

    六間小閣應該都有各自的名字。

    剛纔進門時,陳朝看到牆上掛著一塊‘蘭’字木牌,還以為這裏也是以花名為主。

    琴聲停下時,幾位青年公子紛紛開口與蘭心姑娘交談,偶爾冒出一兩句詩詞,便會獲得蘭心姑娘嬌聲誇讚。

    不過陳朝有注意觀察,這位清倌人在夸人的時候,臉上雖然帶笑,但肌肉牽扯僵硬,眼神遊離不定,典型的心口不一。

    不大看得起他們這些人.....陳朝覺得這姑娘表演有點生硬。

    而且,比起之前畫舫的紅杏兒姑娘,蘭心姑娘甚至連表面禮儀都省了,除了進門時看過陳朝一眼,之後便再無關注。

    可能是因為清倌人的身份。

    與其它畫舫上的花魁姑娘不同,這些清倌人明白自身所處的位置,只會選擇合適的人。

    而一個玄師身份,顯然是不夠的。

    坐了會兒,吃完麪前的點心,陳朝便起身離開,走的無聲無息,沒有任何人注意。

    直到陳朝離開,剛纔故作沒看見的幾名青年公子,纔回頭看了眼。

    “討人厭的傢伙終於走了。”

    “呵,還算識趣,與他坐在一起,渾身都不自在。”

    “真想不通,一個粗鄙玄師,如何能闖過第一關。”

    “估計是那艘畫舫上沒什麼人了,讓他撿了個便宜。”

    幾人談論著,坐在上首位置的蘭心姑娘端起酒盞,連忙附和一笑:“幾位公子請飲酒,莫要爲了一點小事不開心。”

    “就是就是,還是蘭心姑娘懂的體貼人.....”

    這邊話音剛落,忽地,門外匆匆走進一名丫鬟,神色中透著一絲雀躍的驚喜。

    “姐姐,其它畫舫的比賽都結束了,今晚的結果出來啦,你知道剛纔梅舫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嘛,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梅舫怎麼了?”蘭心姑娘抿嘴一笑,知道這是派出去打探訊息的丫鬟。

    畢竟其它畫舫的勝者出現後,最終都要聚在這邊,提前打聽訊息,便能先一步瞭解今晚哪些人比較優秀,這樣有利於她們這些人有針對性拉攏。

    丫鬟津津樂道:“其它畫舫結果都與往年差不多呢,倒是今年梅舫出了一位驚人的詩才,一首詩鎮住了所有人,據說那人還是個玄師,聽說已經過來啦。”

    鎮住了所有人?!

    一聽這話周圍那些青年公子不能淡定了,今天聚在這些畫舫上的,不說都是京都才子,但也都是一方有名的人物。

    想要鎮住所有人,這得多厲害的詩才?

    尤其聽說對方還是個玄師,眾人更感覺不可思議。

    玄師....剛纔那人手裏拿的就是梅舫信物,同樣也是玄師....蘭心姑娘隱隱有了些不妙的猜想。

    “詩在哪裏,你記下來了?”

    丫鬟聞言,便把那首墨梅抑揚頓挫唸了出來,唸完頗為興奮道:“怎麼樣姐姐,是不是好詩?俾子覺得這首詠梅的詩,整個中元也很難找出第二個來了呢。”

    幾味青年相互對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

    蘭心姑娘嘴唇微微哆嗦,眼前忽然一黑,差點昏倒在地。

    自己剛纔究竟做了什麼,像是錯過了人生中某種重要的東西一樣,心中發慌。

    那個年輕人,那個年輕的玄師,居然能寫出如此驚世的詩句,實在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青樓女子需要什麼,無疑是名氣,有了名氣,就會火,火起來,無論待遇還是地位,都會水漲船高。

    而名氣增漲最快的捷徑,就是依靠詩詞襯托,這是有過諸多先例的。

    而那些詩句,當時正好,卻很難流傳很久,而這首墨梅,在蘭心看來,絕對是能流傳千古的名句。

    這詩是在梅舫作成,幾乎可以想象,往後人們談論起這首詩,必然要提一句那名花魁紅杏兒。

    這就是名氣,同樣也是詩詞的魅力,無數青樓女子熱衷的緣故!

    能寫出這等流傳千古的名句,說明對方肯定有真本事。

    如果跟對方打好關係,哪天高興給她寫上一首,那場景幾乎可以預見。

    然而現在都晚了,蘭心知道自己剛纔一些原因,刻意忽略了那個玄師,第一印象肯定會讓對方不高興。

    不,不對....蘭心忽然反應過來,焦急道:“小清,快,快去追上那位玄師,他剛剛離開不久,應該還沒走遠,一定要把他請回來!”

    喚作小清的丫鬟見到小姐這般激動,有點不明所以,但不敢多問,慌慌張張跑了出去。

    在場幾位青年面面相覷,心中微微泛酸。

    但他們能靠詩詞過關,眼力自然不缺,聽完這首詩,就明白其中含金量有多大,蘭心姑娘有這種反應很正常。

    廳內一時陷入寂靜,大家心思各異,蘭心姑娘緊抓衣裙,神色顯得無比懊惱。

    與此同時。

    另一邊,陳朝離開蘭心姑娘那裏後,心情到沒多大影響,轉身就興致勃勃來到另一個掛著‘晴’字木牌的小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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