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來冰冷，習慣了與刀兵為伴，滿殿神仙奉他為聖君，他的風頭甚至蓋過了神君。

    便有心懷鬼胎者，攛掇他擁兵自立，但他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繁花落處，盡是荒蕪；諸天神仙，不過浮雲。他不耐煩這個神界，生而為神，他無法選擇，但是不與他們共處共謀，是他最後的堅持。

    他強大、堅忍、沉默，好像從來不會受傷，但其實只是習慣了不訴說，無人可說，無人想說。

    他更喜歡充滿煙火氣的人界，看著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臉上溢滿快樂的笑容，他便覺得滿足。

    所有神仙都知道，聖君大人沒有心，所以缺少了很多本應有的情感，比如愛。他從未覺得遺憾，沒有愛，便沒有軟肋，他那一身鱗甲便無懈可擊。

    但他又覺得，他分明是有愛的，他愛這個人界，愛所有的人類，願意為他們付出，不求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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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見到漓若的時候，他便十分不耐煩，這個承載了人類巨大希望的天地水神，還是個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的小孩，要花多少年的時間，她才能接下漓君的班呢？他等得起，可人界等不起。

    所以他催促她，逼迫她，用近乎嚴苛的方式訓練她，只為她早日成長。

    還好這個小孩比他想象的要更強大，她從來不曾倒下，雖然結果並不總是令他滿意，但她從未放棄，也不曾抱怨，嘴上聒噪不安分，心裏卻默默地承受了命運為她安排的一切。

    凡事往好的看，她活得快樂，雖然狼狽，但是精彩。

    他帶著她捉馬腹，擒蓮花妖，收集凝香淚……她越來越強大，漸漸地活成了他想要的樣子，可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心酸。

    這個小姑娘，他一定欠了她很多，但他卻不知欠在她何處。

    他總覺得她很熟悉，熟悉得深入靈魂，浸透骨髓，但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他以為，是因為她的身上有漓君的真元。

    傻姑娘，卻還以為他喜歡漓君，渾然忘了他根本不會愛。

    強者，便不該有愛，有愛就會有弱點，那就是死穴，是他成為強者的絆腳石。

    他生來便該是強者，只因他沒有弱點。

    他無法愛她，但這一千年來，他時時把她帶在身邊。

    她也不是他的弱點，她會成為他最大的驕傲。他想。

    可是後來，西南聖蓮池異動，他以為漓君要復活了，這輩子，他做了這輩子最荒唐的一個決定，要拿漓若去換漓君。

    漓若爲了他，心甘情願的跳下了聖蓮池，那眼中閃動的，是他看不透的情意，因為愛，所以卑微，因為愛，所以甘願付出。而這情意，是他永遠承不起的債。

    他欠了她，兩世。

    漓若跳下去的那一瞬間，他就後悔了，其實她已經做得很好了對不對？總要給她些時間，卻不料被成元搶了先。

    也好，那些從未宣之於口的心事，以後也不會有機會說出去了。

    他是聖君息華，他沒有心。

    漓君最終沒有復活，而漓若不但沒有死，還因為吸收了聖蓮池的水，功力大進，一切都在好起來。

    可是，湘的到來，揭開了血淋淋的真相，他終於知道，原來所有的情緒，並非無因。

    她真的是妹妤嗎？她們一點都不像，一個溫柔得像是聖蓮池中最純淨的水，一個活潑得像是一團烈火，她不應該是個水法的，一定是被懷瑾帶壞了，他想。

    而他呢，刑戈，這個陌生的名字，果真是他的前世？他的心，真的在漓若的身體裡？

    他該怎麼辦，漓若也許永遠不會怪他，可他無法原諒自己，這個造下兩世殺孽的惡魔。

    漓若要把心還給他，從此與他兩不相欠，他默默地接受了，這樣也好，從此以後，換他來守護她。

    失去了心的漓若，變得更加強大，她終於長成了可以與他並肩而立的模樣，卻再也不會與他並肩而立。

    她笑，他為她塗抹滿天晚霞，她怒，他送她冰雕人偶，她引四海之水殺上神界，他以命為她鋪路，哪怕她的眼中再也不會有他。

    他的心中，心臟正在熱烈的跳動，可是漓若的呢，三十萬年前已經化為烏有，凡人命數皆由星君書寫，那他們的呢，他又要到哪裏去，給她找回一顆心來？

    滿殿神仙，無一是漓若對手，神君，終於眾叛親離。他從來打不過他，如今連漓若也打不過了，漓若抓著他，眼中只有怒火，原來她漸漸地變成了他陌生的樣子。

    他想念那個活潑愛笑的漓若，可是卻身不由己地幫著她，毀滅整個神界。

    她竟不知什麼時候和那蓮花妖勾結在了一起，新任魔君，和新任神君，他們的感情甚至比跟他還要好。

    神仙來求他相助，如今神界只有他，才能勸說漓若了，可他不會動，這是他欠她的，他答應守護，而不是傷害。

    他再也不能傷害她了。

    哪怕漓若要他死……她終於覺得他礙事，不再愛他的漓若，手段比前任神君更加殘忍嚴酷。

    也好，如此纔是兩不相欠。

    可是，他欠她的命，可以還，他欠她的快樂，又要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