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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重生,還是新生

    “結果如何?”

    夜色深重,司曜拖著沉重的步伐,剛剛從高高的占星臺上下來,迎接他的便是神使長厷急切的問訊。他好脾氣地笑著,道:“神使辛苦了,我占星頗費時日,勞煩神使久候了。”

    “為神君辦差,那是我等的榮幸,哪能說辛苦呢?”長厷忙道,“只是這……”

    “輪迴重生之說,虛無縹緲,素無先例,神君不免多慮了。”司曜緩緩笑道,“只是神使這樣去回覆,只怕惹了神君不高興,不如還是我代勞吧。”

    長厷正要開口,忽見息華聖君從雲靄那頭大步流星地走來,面色不虞,他臉色一變,忙識相地轉了話頭:“多謝星君體恤,小神告退。”

    說完便忙不迭地溜了。

    等到息華走近,司曜笑著搖頭,“你又嚇跑了一位。”

    息華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若不是心裏存了虛,何至於一見我就跑?”

    “近來脾氣見長啊。”司曜不贊同地道:“你若是能把待漓若的耐心分一點點給他們,斷不會落得現在一個好友都沒有的下場。”

    “我待漓若有何不同?”息華不解地問道。

    司曜啞口無言。

    “神君讓你佔了什麼?”息華終於說出此來目的,他匆匆下界捉拿菡夜,也是直至此時才知道司曜在這段時間裏都做了什麼。

    司曜斂了笑意,他的臉色看起來蒼白而疲憊,帶著重傷未愈的青白,只沉聲說道:“你知道的。”

    息華默了默,道:“……他終歸還是不死心,可他即便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呢?”

    “除此之外……”這回司曜也躊躇了很久,才道:“他還讓我查漓若的來歷。”

    這回等來的卻是更久的沉默。

    司曜擺弄著他手中那個小小的星盤,看那些細小的星辰旋轉、繞行,甚至相撞,漫聲道:“她體內那股子靈力,並非她所有,相信你比我清楚。”

    “你打算如何與神君說?”息華不等他挑明,直接截斷了話頭。

    “如實說。”司曜笑容微澀,“自古神界無有輪迴,以壽數長久便為終結。星子一旦隕落,便再無升起的可能。但水神一脈,自共工大神起便一脈傳承,自有功法,或許……也未可知。”

    息華的表情變得很微妙:“世間真有你無法探查之事?”

    連整個神界的存亡都能算出來,怎麼可能算不出來一介小神的前世今生?

    區別只在於……想不想說罷了。

    司曜也不甘示弱,回了一個軟釘子:“你希望她是,還是不是?”

    但他忘了息華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神,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當然希望不是。”

    乾脆得連個遐想空間都不留給他。

    “那便不是好了。”司曜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要去找神君覆命,你去嗎?”

    息華輕哼了一聲,眼簾微微垂下,不置可否。這時,司曜才注意到他眉心有一枚純白的曼陀羅花印記,因他膚色的關係,那花並不是很明顯,只是花形精細,線條明暢,倒像是真的摘了一朵曼陀羅貼在了額頭。

    “你不是刀兵中化生的嗎?怎麼真身會是朵花?”司曜一愣,忽地又想明白了什麼,丟下星盤幾步上前,仔仔細細裏裏外外地看了那朵曼陀羅半天,“是……吐曼妥?”

    吐曼妥是傳說中長於弒神山的奇花,曼陀羅的變種,吸了無數隕滅神祇的靈力和怨氣,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花可蠶食神祇的意志,果實可迅速致神死亡。

    “是神君?”司曜的神色冷了下來,那裏有一種叫做殺氣的東西在盤旋,“這就是你的交換條件?你可有想過後果?”

    “我自有分寸。”息華倒是渾不在意,“在印海種下吐曼妥,也未必是一件壞事,若非它能促進靈力大漲,神君又怎麼可能開這個口。”

    司曜殺氣未減半分,沉聲道:“原本以為你放走蓮花仙是爲了她……如今看來,你倒是有別的思量。”

    權傾朝野、心性深沉的息華聖君,雖然平素不愛計較,但也不會是個肯悶聲吃這麼大虧的主。

    “你就當我是爲了她吧。”問到了想要的答案,息華也不再多留,乾脆利落地離開,去往弒神山的方向,只留下司曜無奈地搖頭,“還真是個不省心的主。”

    他斂去殺氣,換上那副人畜無害的溫和笑意,自去向神君覆命,走到了鴻蒙殿門口,還不留神被那平地裏的一叢懶雲絆了絆,一個趔趄,趁勢又虛握拳頭掩在唇邊嗆咳了兩聲。

    “染墨,你的傷還沒有好嗎?”神君高坐在寶座上,聲音遙遙地傳來。

    “多謝神君關心,已經沒有大礙了。”司曜放下拳頭,慢慢地走近殿裡,滿殿空曠,四面望不到邊,風從他身後灌進去,吹起神君的袍角,他親自下來迎接,讓司曜受寵若驚。

    “自從那年……你的實力就大不如前了,但凡有些艱險的佔測,必定會力不從心,我知道,此番……是難為你了。”神君關切地道,“結果如何?”

    司曜雙手虛虛地被他握著,抬眸笑道:“天同水星執行一切正常,並無不妥之處,至於天同殺星……”

    他躊躇著不敢言,神君的心卻被他高高地吊了起來,他忙催促道:“你說子瑜會如何?”

    “染墨不敢妄言,只是天同殺星……似有兩顆星子伴生,一利生,一利死,息華聖君糾纏其中,艱險萬分,怕是短期內恐有災劫將至……”

    “誰的災劫,是神界的,還是……”神君追問道。

    “是息華聖君的。”司曜又咳了一聲,“其命途難卜,連我也無能為力,只盼天命護佑,護佑息華聖君,亦是庇佑我神界萬千生靈。”

    “那……”顯然覺得司曜顧左右而言他,一直沒有切入正題,神君立刻又問道,“我讓你測的呢?”

    “無稽之談!”星君昂首抬眸,斬釘截鐵地道。

    神君追問道:“你如何確定?”

    司曜星君將雙手張開,將連日來的占星結果一一展現,一邊解釋道:“人族,一顆星對應一個人,星子落則人死亡,等到轉世輪迴之後纔會重新升起。而神族,也是一顆星對應一個神,只不過神族隕滅的時候,對應的星子也會隨之消散,這是我追溯的三十萬年前……刑戈和妹妤的命星。”

    兩顆星子,一顆金色中帶著血紅,一顆則是純白色,糾纏著一起在軌道中執行,也幾乎同時,兩顆星升到頂點的時候,猝然崩碎,散作無數細小的微塵,就此湮滅於天地間。

    司曜將手一揮,星圖飛速運轉而過,期間無數星子誕生湮滅,直至一顆墨黑色的星子在漆黑的天幕中冉冉升起,幾乎與天幕融為一體,卻帶著不可忽視的光芒。

    不用司曜解釋,神君也認出了那是息華的命星。

    而漓若的命星則是青綠色的,光芒微弱,看起來奄奄一息,連運轉都比別的命星要慢。它磕磕絆絆地跟在那顆墨黑星子的後面,遠遠地綴著,跟不上,卻也甩不脫。

    “你看,他們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司曜微微一笑。

    神君仔細看了看,又提出了他的疑問:“如果他們的命星融散又重新聚合了呢?”司曜的解釋看似合理,卻實在沒有什麼說服力。

    “要證明重生很簡單,只消找到關鍵的重合點,但要證明並非重生卻很難,我列舉再多理由,恐怕也難以說服神君您。”司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早已料到他會這樣問:“息華的我不能確定,但是神君應當已經知道,漓若的靈力繼承自漓君,而漓君繼承自妹妤,所以她身上有類似於妹妤的氣息,並不能說明什麼。”

    “漓若的可暫且放放,那息華的呢?你說你不能確定?染墨,你可是神界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占星師!”神君的臉色變得不太好看,顯然息華的身份更讓他忌憚。

    司曜突然昂首,笑容有些詭異:“我確實無法確定……可是,神君想要處置誰,難道非要等到證據落實嗎?那可來不及了。”

    連神君都被他的答話震住了——相傳司曜和息華交好,這誰都知道,讓司曜占卜息華的身份,這何嘗對他不是一種試探?就在片刻之前,他都還在懷疑司曜刻意包庇息華。

    可他現在,居然暗示神君可以直接殺了息華?

    神君的思量在肚子裡轉了幾轉,最後化成一團亂麻,沉默良久,他只道:“我知道了,此番你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是。”

    司曜將將走出鴻蒙殿的時候,神君又在背後叫住他,欲言又止地道:“我已在小一輩的神祇裡留意,只是占星之事何等艱深繁雜,只怕一時還挑不出合意的。等我找到合適的接任者,必定會放你和懷瑾離去——你放心,我不會食言。”

    司曜神色未變,仰頭看著殿外漆黑的天幕,只有東方天際現出一線光亮,卻照不進他幽深的眼底。

    幾十萬年的時光如流水一般地從他眼底滑過,他占星、算計、妥協、守護、殺戮……什麼沒做過,什麼沒見過?

    哪怕神君最後食了言,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

    他的計劃裡,本來也沒有神君答應放他走這一條。

    “多謝神君。”他又低低地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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