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名士卻有幾分德行，他與前幾年名滿天下的胥陶道君師出同門，與太后也以師門相稱。”蕭煬淡淡解釋道，太后已經仙逝多年，此番提起，百官都不敢出聲去碰蕭煬的傷疤。

    “那便如弘文所說，你且帶人前去，寡人也能放心。”蕭煬並沒有沉湎於過去，半晌吩咐蕭弘文道。

    蕭弘文正要答話，突然感覺到心臟彷彿被重錘鈍擊了一下，修為甚高的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窒息的感覺了，一陣酥麻的電流從心臟奔流到四肢百骸，有一個沉睡了很久的感覺從心底裏甦醒了，他身形巨顫，一下子單膝跪在了地上。

    “公子！”

    “將軍？將軍！你怎麼了？快叫御醫！”百官一下子被他的樣子嚇住了，七手八腳地來扶。

    “弘文！”蕭煬也急忙從帝位上下來，向蕭弘文疾走了兩步。

    這熟悉的感覺！蕭弘文能感覺到一個不同於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跳動，那股氣息，他太熟悉了！他從小就是在那懷抱裡熟睡，只有那個人！是他唯一的寶藏！

    師父！他要回來了！我的摯愛！

    蕭弘文激動地身體都在顫抖，他顧不得靈犀震動帶來的疼痛，也顧不上滿殿的文武，立刻轉身衝出了大殿，朝**殿的方向奔去。

    師父！師父！蕭弘文幾乎是飛過了一條條宮街，穿過了廣場，老遠他就看見那巍峨的大殿前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入殿時那身華貴的衣冠，而是蕭弘文最熟悉最愛看的一身紅袍，長髮披散，依在廊柱上，身邊是來接送供奉的使者，這次，是攬音尊接替了主供奉的位置。

    秦肆年虛弱地靠在門廊上，面對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問候，有些牽強地迴應著，他強撐著想站起身，可腳下一軟，身子就朝臺階下摔去。

    “他出來第一個說話的不是我，你們最好趕緊滾，我現在火很大。”一個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那些唯唯諾諾的宮人這才響起還要稟告靈君，這才烏泱泱散去。

    秦肆年摔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一隻大手抱在了他的腰上，陌生又熟悉的氣息將他完全包裹，與方纔的冰冷截然不同，只聽溫暖的嗓音帶著激動的哽咽，道：“你終於回來了，我想你想得要死了，師父，我的摯愛。”燕子釁沒有直接進入正殿，而是規矩地立在殿門口，執手行禮道：“師尊，弟子燕子釁求見。”

    意料之中的，那殿門“嚯”地一聲大張了，方纔那蒼老的聲音明顯與方纔清沐對話時不同的親近語氣道：“徒兒，快進來。”

    燕子釁這才直起身，理理衣襟，昂首闊步走進了大殿，對待文殊原的規矩，他一向是禮而又禮，比任何人都做地無可挑剔，其實他心裏不是很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為得到如今的位置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了，只為達到那一個目的，習慣苛求自己的他，便在這些細枝末節上也花盡了功夫，如他所願，文殊原上下，對他的風評都是極好的，儘管他時常麵若寒霜，但不論是平輩和後輩都不會刻意疏遠他，反而愈加尊敬。

    殿內一位老者正在掌燈，他沒有像燕子釁和清沐這樣身著文殊原那標誌性的校服，還是著一身肅淨的藍衫，縱然雞皮鶴髮，看起來已經耄耋之年，但依舊精神矍鑠，挺著腰桿費力地去夠頭頂上的燈盞，想要用手裏的燈火點亮那快要熄滅的火花。

    “師尊，我來。”燕子釁快步上前，正要幫老者續上燈火，那老者卻撤了手，反將那燈火放在一邊，原本只熙熙攘攘亮著幾盞燈火的大殿隨著老者的動作突然變得燈火通明，縱然現在外面是白晝晴天，可陽光似乎照不盡這大殿一般，那些燈火一亮，顯得大殿金碧輝煌，與文殊原整個清雅的氛圍有那麼一絲的格格不入，燕子釁看到大殿兩側的牆壁上畫着巨幅的壁畫，這場景和皇城裏那供奉著太子蕭燕的大殿有些相似，只是這裏的壁畫上描繪的，全是一位寶象莊嚴的菩薩，每次看到這副場景，都忍不住被震撼那麼一瞬，可是，也只有那麼一瞬，因為下一刻，那圍繞著整個大殿的燈火長龍就熄滅了，好像煙花一瞬，大殿又恢復了光影交織的普通，幾盞倔強的燈火照亮了老者的身影，此時正對著燕子釁慈祥地笑著。

    “師尊不必每次我回來都用這麼隆重的儀式，子釁受之有愧。”燕子釁走進兩步，來到老者身邊道。

    “讓老祖宗看看文殊原的好弟子嘛，繼國公子飛昇之後，你是最有飛昇希望的，任他其他三個仙門怎麼努力，也找不出十年間能飛昇的好苗子了，你從小資質中上，平時不聲不語的，這幾年倒是開竅一般地突飛猛進，為師很是欣慰啊。”老者顫顫巍巍地拍了拍燕子釁的肩膀。

    “師父過譽了，子釁庸才而已，怎可與國公子相比。”燕子釁眼眸低垂，看起來少了五分平日的犀利，多了十分的溫柔謙虛，看得老人連連點頭。

    “去過鷓鴣天了？”老者問。

    “是。”燕子釁如實答道，老人縱然老眼昏花，但對氣息的感知可是敏銳到可怕，自然是瞞不過的。

    “滕炎那老頭，還好嗎？”老者停頓了一下，還是問道。燕子釁知道一些師尊和鷓鴣天滕炎長老的事，那位脾氣火爆的老者也是實力非凡，與師尊年輕時候也並稱為仙家二尊，只是此去經年，物是人非，原本要好的兩個人也因為風流之事鬧得不歡而散，對外號稱死生不復相見。

    “滕炎長老已經仙去，靈識寄宿在鷓鴣天的演武鼎中，平日裏還可指導鷓鴣天的日常事務。”燕子釁如實答道。

    “這樣啊，我當年意氣用事，斬壞了他的雙腿，讓那火爆脾氣後半輩子都不能隨心所欲，想必脾氣也是越發難伺候了，鷓鴣天的小輩還真是可憐哈哈。”老人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苦笑著笑了兩聲。

    “罷了，不提我們這些老古董，子釁啊，有一批小輩已經到了瓶頸，需要祭劍了，近日三道金仙的篩選也開始了，放眼望去，只有你這麼一位長輩能帶他們去獵殺靈獸了，去跑一趟吧。”老者收收思緒，囑咐燕子釁道。

    “那子釁可與清沐師弟一同前去。”燕子釁道。

    “你呀，別老跟他一塊，他資質尚可，但心性不算上佳，有那樣骯髒的過去能成什麼大器！你也少為他費心，不值當！需要獵靈的小輩晚些會去找你，你自己看著辦。”老人一提到清沐就有些憤慨，當初要不是燕子釁極力保他，他怎會允許那樣的人踏入文殊原一步，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噠了那麼多年，再看看自己的得意門生，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白月光一個黑水潭。現在燕子釁又提他，不由得老人又帶了幾分脾氣。

    “師尊這樣偏袒，對清沐師弟未免有些不公，您也答應了他歷練……”燕子釁還想將老人心裏的成見矯正，但見老人一臉不耐煩，便也住了口，只叫一聲“領命”。

    “去吧孩子，西靈土之行務必小心。”老者嘆了一口氣，揮手道。

    燕子釁照樣恭敬地行了禮出了大殿，陽光明媚和煦，他轉而面對著西方，那裏有離此地最近的明驛牆，再往西就是西靈土開放給東靈土修士獵靈所用的獸場，也是燕子釁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微風徐徐，吹動了他的衣角，雲染墨的廣袖在風中飄飄欲仙，燕子釁眼神放空，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跳脫的紅衣身影，本來毫無波瀾的臉上也掛起了一絲笑意。

    靜竹室

    清沐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方纔已經和斥候部門協調過，確定了妖獸異動的範圍就是先前應龍告訴自己的位置，不覺心裏又篤定了幾分，他的居所十分簡潔，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後幾乎沒什麼東西了，淡雅的檀香也隨著主人的離去漸漸消散，清沐不禁在心裏冷笑一聲，果然在這裏，自己帶不來任何東西，也帶不走一絲一毫流戀，若是此番三道金仙不能入選，該考慮其他的出路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個人。

    清沐將雪無心拿在手裏，關上了院門，剛一轉身，一個人影就站在一旁戲謔地看著他，見他出來，竟然輕佻地吹了聲口哨，道：“喲，難得清沐君不黏著燕師兄，自己出門斬妖除魔了，那我們這些跟班的可得好好學習一下。”

    這人身材頎長，相貌還算周正，但是配上他這酸溜溜的語氣就聽起來讓人渾身難受，清沐沒有理他，徑直走下了院前的小坡，朝在那裏等他出發的一眾小輩走去，那些晚輩規規矩矩站著，眼神卻長了翅膀一樣飛到氣氛有些僵硬的兩人身上。

    “喂！清沐！我倒了血黴了，本來我帶人去就好了，你飛得狠插一腳，怎麼着，師尊把你從三道金仙的門裏踹出來了？”那人不依不撓地吼叫道，音量不小，坡下的小輩聽見了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清沐一下子停住了，緩緩地轉過臉來，對他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問道：“查郎師弟，我不記得哪裏得罪過你，何出此言？”

    那男子冷笑一聲，經過清沐身邊擦著他的耳朵道：“你當然不記得，賊偷怎麼會記得自己的罪行呢，還是說像您這樣大名鼎鼎的偽君子，只會攀龍附鳳，是不是根本無心眾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