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是西漢建都的地方，地處於沃野千里，豐腴膏肥的關中平原。

    長安城東邊為崤函之地，西邊有武關天險，南北更是有兩道橫亙的大山作為屏障，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天然要塞。南邊更是有一條蜀道溝通天府之國巴蜀。

    自從西漢在這個地方建都之後，這裏更是西域商人云集之地。來自西域的諸多寶物全都在長安城集散，更是全國商機雲集之地。

    此處風景自然與別處不同。

    狄仁傑自從上任以來，很少出大理寺的門，就算是出門也是匆匆忙忙去辦案。

    他還是第一次在長安城中走。

    “看來武皇后這次找你可不是小事，你看你現在都不願意說話了。”衣輕裘在旁邊說道。

    狄仁傑只是揹着雙手，向前走並沒有理他。

    衣輕裘跟著他來到了一個茶樓，徑直上了二樓。

    這個茶樓的掌櫃的似乎認識狄仁傑，店小二也很熟悉狄仁傑，一看到他來了慌忙吆喝一聲迎上前。

    衣輕裘上去的時候，狄仁傑已經坐在窗邊憑欄而望了。

    他看的是一個大宅院。

    “長安好風光啊。”狄仁傑說出這話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眼前風光怡人。

    正好相反，他是皺著眉頭說出這句話的。

    “你現在這個表情可不像是在欣賞風景，而像是在訴苦。”衣輕裘將長劍放在桌子上，坐在狄仁傑對面。

    順著狄仁傑的目光望去，衣輕裘算是明白狄仁傑在看什麼風景了。

    他正在欣賞的那座大宅院是長孫無忌的宅院，更是一片人山人海的風景。

    身為當朝首府，更是凌煙閣24能臣之首，還是當今皇上的親孃舅，長孫無忌可以說是獨攬大權於一身。朝野內外無人不巴結他，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不看他的臉色行事。

    現在長孫無忌的門口更是人山人海，一大堆的人抬著禮盒紛紛等著收禮。

    如果早上我幾時把府門緊閉，這麼多的人還能解釋。但是他現在卻是府門大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簡直比鬧市街還要熱鬧。

    這就說明就算是府門大開給他送禮的人也得排上老長的隊。

    如此門庭若市，簡直前所未有。

    “嘖嘖，這個長孫無忌似乎有點兒……”

    “我之所以來這裏，就是因為這裏能看到他。知道嗎？其實長安城內最好的風景就是這個。”

    “喜歡看這境兒，你虧心不虧心啊，你自己信嗎？”衣輕裘氣不打一處來。

    原來狄仁傑喜歡看別人送禮，還是給別人送禮。他這不是和尚看花轎嗎？

    “我並不是喜歡看別人送禮，而是喜歡看這種感覺。”

    狄仁傑給他細細的解釋一下。

    “你看，昨天肯定會有一個學徒工揹着包袱進京，想在這個大城市跟著師傅好好幹出一番事業來，有自己的店面。還有寂靜苦讀的舉人，等著明天開科考試。還有那些從城東和城南涌進來的商人，他們也一定打算在這裏換一些好貨回去來一場一本萬利的買賣。他們都是要來長安城的人，我喜歡看的是他們，可是又不只是他們。”

    衣輕裘算是明白了。

    這種風景其實沒有幾個人不願意看。這是人世間最美的一道風景。一個人懷揣著夢想，打算憑藉自己的雙手和智慧打出一番天下來。

    這些人和當初進長安城的李世一族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人最美的時候總是在奮力拼搏的時候。

    “你今天好像感慨頗多呀。”衣輕裘笑道。

    “因為我想回首看一下自己。知道嗎？在我第一天來長安的時候，我就在這裏過了一天。我當時就這樣看著長孫無忌的宅院，足足看了一天。我看著這些人來來往往的給他送禮，看著他一批又一批的將人叫進去又送出來。”

    “你可千萬別變成這個樣子，否則我這把劍可是不留情的。”

    衣輕裘端起茶杯喝了一下，另外一隻手則是拍著拍著自己手邊的長劍。

    狄仁傑輕嘆一口氣點點頭。

    “可是我馬上就身不由己嘍，你看著我回去就會發現長孫無忌給我寫的一封信。”

    “你神了，你都知道誰給你寫信。”

    “因為信上的內容我一定猜得到，和之前陸大人接到的信一定是一個內容。他在信中會把給皇上上奏，保舉我為大理寺正卿的事情描述一遍。”

    衣輕裘聽到這裏眨了眨眼睛，硬是沒聽明白。

    “等會兒，我記得大理寺正卿是從三品吧？”

    “有的時候是正三品，有的時候是從三品，只是各自的級別不一樣。陸大人現在還是正四品呢。太宗皇帝只是做了二品官，所以從他以後的大唐外臣都是三品官。可以說，只要你不死三品就到頭了。”

    “你現在是幾品？”

    “大理寺寺丞，七品官。”狄仁傑把手指一捏舉起來。

    “升官發財你不樂意？”衣輕裘樂了。

    這世界上還有不願意升官發財的人？真有意思。

    “我是不願意把自己綁在長孫無忌的車子上。你看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哪裏還有一點當年輔佐太宗皇帝的樣子？驕奢淫逸，獨攬大權，飛揚跋扈，朝廷上上下下的事情他一個人說了算。他這麼一舉薦，他活著我得不到任何好處，死了我還得受到牽連。你說我愁不愁？”

    “這確實是個愁事兒。”衣輕裘不得不承認。

    他都能想象得到，按照長孫無忌現在這個德行，早晚馬失前蹄。這傢伙可是大鯊魚，只要送禮來者不拒。

    衣輕裘在這裏看了半天了，沒有一個是垂頭喪氣出來的，全都是喜氣洋洋出來的。

    他如此張揚恐怕早晚都得有倒黴的一天。

    更何況，他還不知道，狄仁傑接下來的煩惱呢。

    “你知道嗎？這一次朝廷官員大篦，長孫無忌剩下的職位全都給安排了個遍。滿朝文武完全都是他長孫無忌說了算，就連皇帝都沒有任何插嘴的餘地。別人都以為長孫無忌只是和皇后矛盾頗深。但是都沒想到，長孫無忌這是外戚干政嗎？表面上看著是他跟皇后不和，實際上卻是他和皇帝。”

    “他又這樣肆無忌憚的，早晚都有馬失前蹄的那天。等到抄家的時候，如果發現我狄仁傑給他回信感謝他舉薦。那麼我們兩個可就是一黨的，我就算不死也得倒黴。我辛辛苦苦，一天300多個案子，一年審案萬起，一萬多人無一人喊冤。難道就是爲了給他長孫無忌做嫁衣嗎？”

    對啊，狄仁傑有現在的人望和長孫無忌沒有半毛錢關係，完全都是他自己沒日沒夜幹出來的。

    可是現在，他只要回一封信，馬上就把自己綁在長孫無忌這條船上。

    “你可以不回信啊。”

    “不會信，恐怕明天就會倒黴。他在中書省是大員，本身撤摺子就方便。另外只要他過去撤了摺子，其他的人一看到我得罪了長孫忌……”

    狄仁傑說到這裏留了半句話沒說。

    衣輕裘點點頭表示他明白，要知道落井下石這個詞可不是唐朝纔有的。

    1000年前就有這種人，恐怕1000年之後還會有這種人。

    甚至可以說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人，那麼這種人就會存在。

    到時候，就會有一幫小人死死咬著狄仁傑不放。不是因為和狄仁傑有仇，而是因為他們爲了討好當朝首輔。

    “最糟糕的是，武皇后那裏。”狄仁傑沉沉說道。

    有一件事情，狄仁傑是萬萬不能和衣輕裘說的。

    那就是這次事情的結尾。

    武皇后將小公主的遺骨作為訴狀拿出來的時候，皇帝就在外面聽著呢。

    狄仁傑又跟他分析了一下，這次的事情完全就衝着皇族成員來的，武皇后更是首當其衝成為他們抹黑和刺殺的目標。

    就算是武皇后死不了，這些民間傳聞也足夠她噁心的。

    總之這是癩蛤蟆跳腳面，它不咬人噁心人。

    狄仁傑臨走之際，高宗卻下了一個決心。那就是，以後他在什麼地方，武皇后在什麼地方？

    夫妻兩個同吃同睡就不說了，就算是上朝，高宗都要在寶座之後設一個屏風設下一個雅座。這樣他就等於和武皇后形影不離了。

    可是如此一來……這就等於是武皇后可以有上朝聽政的權利。

    她本來就是后妃之中唯一能夠掌硃筆批奏章的千年特例，現在又可以聽政……

    也就是說這次的事情鬧起來獲利最大的反而是武皇后了。

    高宗不可能帶著他去寵幸別的妃子，所以可見到高宗以後的子女都會是武皇后所出。無論從哪方面講，到此為止武皇后大獲全勝。

    李弘現在畢竟是太子，長孫無忌又這麼跋扈……舅爺爺和外甥孫畢竟還是差著好幾層呢。

    所以狄仁傑的面前只有兩條路，非此即彼。

    他辛辛苦苦不是為長孫無忌做嫁衣，就是成了武皇后掌權的墊腳石。

    總之左右為難不好過啊。

    “所以你才羨慕那些長安城的風景？”衣輕裘似乎明白了。

    狄仁傑之所以要看這些進城的風景，那是因為他不想看那些出城的風景。

    進城的人如果是懷揣希望來的，那麼離開長安城的人呢？

    恐怕渭河的柳樹都要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