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月，天氣不冷不熱。

    一中的學生按班排列整齊劃一地聚在大操場上，每個人都仰著腦袋聽主臺上的女生念運動會開幕式致辭。

    【“尊敬的各位老師，尊敬的各位領導......金秋送爽，丹桂飄香，在這個秋風颯爽的十月，A市第一中學的運動會隆重開幕！”】

    操場的中後段有學生交頭接耳。

    “哎喲這開場白真的俗，我在一中呆了三年，這開場我聽了三年，一年兩次都不帶重樣的，發言人能不能長點心，百度致辭也好歹對一對別撞詞啊。”

    “得了吧有的聽不錯了......再抱怨一會班主任給你趕回去寫作業。”

    十月初舉行運動會是一中慣例。

    其實大部分人都不喜歡運動會。

    因為運動會為期三天，期間每個班都得按規定坐在看臺的固定位置為下面“喝彩”。要是看得清誰是誰，倒也有點期待。但說實話，操場那麼大，看臺那麼高，學生往上一坐再看下面，看誰都覺得是螞蟻。

    就拿五十米短跑來說，槍聲一響，八個運動員跑成一股勢頭勁猛的劍，上面的學生只看得見嗖嗖嗖的幾個人影過去，哪知道下面那個人是哪個班級的。出於禮貌，他們只能在一個人過去的時候“哇”一聲，在另一個人過去的時候又“哇”一聲，單單一次短跑的一組選手就得“哇”八次，三天運動會結束，還得倒搭一副好嗓子，單單這事，放誰身上都不樂意。再加上雖然天氣不熱，但在看臺上坐一天，那感覺就跟在油鍋裡似的。

    但快樂啊，它總接踵而至。

    學生沒有為運動會揭竿而起還是有原因的。

    畢竟運動會期間喫喫喝喝不用上課，運動會結束了學校還會放延期的國慶七天小長假。

    那爲了這份快樂，三天的熱油鍋還是可以熬上一熬的！

    【“在這個秋天，我們攜手......”】

    三班佇列的最末端，孟竹腦袋磕在前面一個女生的背上，雙眼緊閉，魂遊西天。

    這狗日的運動會喲！

    昨天校長辦公室裏，那老大爺怎麼說的來著？

    “孟竹同學你放心，明天的運動會開場致辭一定短小精悍，絕對不會耽誤你的時間。”

    結果——！

    光一個什麼學生代表就說了快十分鐘。

    服氣。

    大寫的服氣。

    再看校長那老王八蛋，面帶微笑一臉慈祥地坐在主臺上，絲毫沒有對她這個單純少女撒謊的愧疚！

    就在孟竹睡的白眼翻上天時，窸窣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

    一中三個年級，每個年紀十個班，進行開場致辭時，班級按照男生在前女生在後的順序排成一路縱隊，每三個班級站一排，因此，孟竹此刻的左邊的是高一學妹，右邊的是六班的同屆同學。

    “誒，這個女生好猛哦，現在還敢睡覺，他們班主任不管的嗎！”

    拋話的女生叫季璇。

    一中校長是個老頑固，格外重視這種走形式的場合。

    主臺上看操場，誰有什麼小動作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有人敢睡覺，班主任當場就會拎他出來上去檢討。

    但她自從站在這個操場上起，就發現隔壁隊尾的女生開始睡覺，一覺睡到現在。

    季璇目瞪口呆。

    “誒，估計沒看見吧。”

    “噫！看看人家的班主任，再看看我們的！”

    “哎喲跟班主任沒關係啦，她是三班的孟竹，孟竹你不認識？”

    “孟竹？！”

    交頭接耳聲中，爆發出了一瞬間的驚呼。

    站在孟竹前面、此刻後背正被孟竹磕著的沈天韻晃了晃被。

    孟竹勉強打起些精神。

    什麼事？

    她豎起耳朵，從邊上女生的嘴裏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

    “就那個給學校捐錢捐樓捐操場的孟竹學姐？！”

    “啥啥啥，捐這麼多？但咱們整個學校不都是她建的了？”

    “......差不多了吧。”

    孟竹嘴角暈開不帶感情的笑。

    纔不是她建的。

    是孟思國那個老東西建的。

    “難怪不穿校服哦！......不過也沒多有錢嘛，她那衣服什麼牌子的，質量一般的樣子啊。有錢人不都該穿GucciLV什麼的嘛。”

    “emmmmm可能因為她成績太差不捐錢不能進來上學，然後家裏錢都捐給學校了，所以只能穿雜牌？”

    “哈哈哈哈，有道理哦！”

    孟竹終於張開了眼。

    她的眼底無波無瀾，只是從上而下地掃視了左邊的幾個女生。

    不論多厲害的女生，背後嚼舌頭被正主抓包那都是尷尬的，這幾個女生也不例外。她們都慌張地轉移了話題。

    孟竹“喂”了一聲：“同學。”

    她的手指在自己身上從上到下走了一溜：“Valentino的。”

    季璇“啊”了一聲，V什麼？

    “Valentino。”孟竹翻譯，“華倫天奴的。”

    女生沒有聽懂的，作為話題的丟擲者，季璇尷尬地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其實她並不知道。

    孟竹嗤了聲，她的視線落在季璇的腳上，歪歪扭扭不像正品的AJ。

    什麼玩意兒。

    【“......預祝每一位運動健兒取得圓滿的成績！”】

    周圍突然爆發出如雷的掌聲。

    孟竹這才發現，主臺上那位聲音平緩念稿子念地跟英語老師師出同門的女生總算是演講完畢了。

    她也很激動，校長昨天答應過她：“孟竹同學，請你給老師一個面子，好歹聽完第一篇致辭。”

    行了，她聽完了，解放了。

    孟竹眼裏冒光，她戳沈天韻的後背：“走，小賣部去。”

    沈天韻想了想：“不去。”

    班主任昨天才警告過自己，她是“好學生”，不能跟孟竹這樣的“混子”為伍。

    是的，孟竹是在一中所有人眼裏，都是名副其實的“混子”。

    作為A市最好的高中，每一個家長几乎是擠破了頭的想把孩子塞進來。

    成績好的，自然想進就能進。

    成績差的，如果家裏“有礦”，那也問題不大。

    因為一中的教學裝置老舊、樓房窄小，還有其他很多很多問題，著實是需要一大筆錢的。

    孟竹就是靠著錢進來的。

    她成績差，上課還不聽講，火氣上來了管你男的女的老師學生，統統都能上手。

    所有人都對孟竹避而遠之。

    但沈天韻就不。

    她覺得孟竹夠真，就憑當初剛入學——

    “幹嘛不去，我請你啊。”

    沒等沈天韻回想一下“和孟竹的那些年”，她命運的後脖頸被突然扼住。

    孟竹抓住她的後衣領把她往小賣部的方向帶。

    沈天韻：......開玩笑這不是請不請客的問題好嗎。

    她努力地伸出手衝班級隊伍最前列的班主任揮舞。

    很好，班主任雖然年紀大，但眼神好的很，她一眼就看到了沈天韻飛舞的雙手，然而在瞥到沈天韻後面的人，毫不猶豫地移開視線。

    沈天韻：......說好的不讓我跟孟竹玩呢。

    沈天韻覺得大概只能靠自己了。

    “去什麼小賣部，發言多好聽啊！”

    “放開我我愛運動會我要聽代表發言！”

    “我們要尊重同學！”

    孟竹纔不管她，拽著她就要從操場後面走。

    沈天韻是好學生她知道，但運動會這破開場致辭，聽了成績也不會多兩分，不聽也罷。

    二人走後，剛剛的幾個人女生才鬆了一口氣。

    季璇掏出手機，輸入“華倫天奴”四個字，緊接著，就被彈出的價格驚呆了。

    她默默放回手機，心裏不屑。

    “拽什麼啊，還不是靠家裏。”

    【“尊敬的各位老師，尊敬的各位領導，我是第三十九屆校運動會的運動員代表......”】

    孟竹：“你聽聽，一摸一樣的開場致辭，有什麼好聽的。”

    【“我叫林一鳴。”】

    孟竹瞬間剎車。

    沈天韻：......嗝！我脖子！

    孟竹：“我覺得你剛剛說的很對，其實這是一個很美好的世界，我們要尊重同學。”

    說完，又原路折回，重新站在了隊伍的最末端。

    沈天韻摸不著頭腦。

    什麼玩意兒？

    好半天，她悟了。

    果然沒有人能逃脫“著名學者”王某澤的真相定律。

    noone！

    孟竹沒有理會她，也沒有理會邊上高一學妹看她們去而復返的驚恐眼神。

    操場很大，學生很多。

    放眼望去，是一個又一個的後腦勺。

    孟竹墊起腳，她的視線像一隻輕快的鳥，愉悅地躍過一個又一個的後腦勺，精準無誤地落在了主臺上。

    臺上的男生穿海藍色的校服，他個子太高，校褲又太短，褲腿和球鞋之間露出結實的小腿。

    其實孟竹也看不出那小腿是不是結實，但她想，肯定是的。

    沒準還有點腿毛。

    林一鳴站的主臺離她可太遠了，遠得孟竹都看不清他的臉。

    但孟竹覺得，他在看她。

    沈天韻驚恐地看看孟竹，又驚恐地看看主臺的方向。

    孟竹究竟看見了什麼能笑得這麼少女？！

    太嚇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