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泠桑初次見到慕澄鷹時，他的身高才將將到仙羽門庭院裏那一棵老洋槐的樹根。

    “我叫慕澄鷹，往後喚我大師兄便是。”

    他爽朗地笑著，彷彿毫不在意這位師弟邋里邋遢的行裝和他還掛在臉上的鼻涕泡兒。

    往後，他們便在同一個庭院內長大，一同修煉，一同聽講習，一同隨師尊出門修行。

    慕澄鷹是極開朗的人，該正經時又很是正經，他的性格總是能夠感染周圍的人，讓他們也感受到快樂。

    哪怕是慕泠桑如此孤僻的性子，亦在他的影響下慢慢變得溫和。

    師兄也許知道他的家世，才故意不去過問他的出身。

    只有一個人與這歡樂的氣氛格格不入。

    “師尊可是很博學的，只不過……性子有些難相處。”

    慕澄鷹又一次從師尊房間裡出來，正好與他撞見。師兄的臉色有些尷尬，一定是方纔被師尊教訓了一頓。

    慕清和對門下的弟子要求總是非常嚴格，慕泠桑也頗受其苦，他索性跟慕澄鷹大說起師尊的壞話來。

    說完才覺得，自己好像太沖動了。

    他總是這樣，脾氣暴躁容易激動。

    沒成想大師兄聽了這些，卻沒有責罵他，卻露出好奇的神情來。

    “沒想到你對師尊瞭解得比我要多得多呢，你與師尊有什麼淵源嗎？”

    淵源……慕泠桑怔住了。

    他想要殺死師尊。

    這個秘密，可以告訴師兄嗎？

    那一晚，他跟慕澄鷹床對著床，說了一晚上的話。

    “我好像……可以理解呢，想要報仇的心情。”

    慕澄鷹的回答完全出乎慕泠桑的意料，他以為師兄會狠狠地斥責他，然後將他告發給師尊。

    如此慕清和那般冷酷無情的人必定會將他趕出仙羽門或是直接殺了他……

    還不如死了呢，慕泠桑在這一晚之前一直都這麼想。

    這樣孤零零抱著對一個自己根本無法匹敵的人的仇恨活下去，還不如死了呢。

    慕澄鷹什麼也沒有說，往後的幾百年他也三緘其口，這件事是他們之間永遠的秘密。

    他們照樣一起修煉，一起聽講習，一起隨師尊外出修行。

    慕泠桑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彷彿也不是除了仇恨一無所有。

    師兄就像是暗夜裏的光，點亮他完全沒有指望的生命。

    ——

    直至那一晚，慕澄鷹作為大師兄，居然破了戒，喝得酩酊大醉纔回來。

    他抱著慕泠桑的肩膀，大聲地哭著。

    “泠桑，她……她說一位賣茶商人替她贖了身！”

    那個女人慕泠桑見過幾次，卻從來都沒有多想，慕澄鷹也從未多說過什麼。

    慕泠桑擁著他過了一整夜，他心裏滿滿滋生出別樣的情緒來。

    為什麼，為什麼人生中最明亮的太陽也會出現黑斑呢？

    他不應該哭啊，他不應該會哭啊。

    他就應該站在那裏，永遠微笑下去。

    慕泠桑以為這只是慕澄鷹的酒後胡言，待早上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內，他等待著那個熟悉的大師兄向他問早安時……

    “泠桑，我好像有點不想活下去了。”

    他預備了很久的笑容一下子沉了下去。

    直到被獻祭的那一刻，慕澄鷹終於對他露出真心的微笑。

    “泠桑，多謝你了。”

    看見那個似乎永遠挺拔開朗的身影如風箏般摔落，慕泠桑心裏好像有一根絃斷了。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