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太興奮了，回去的路上，儘管阿佳百般阻撓，他還是又買了一條大魚，當然，今天他是花三文錢買的。

    阿正正坐在廊下做針線活，當他們走進院子的時候，阿佳提前躲在了吳偉身後，並把魚交到了吳偉手裏。

    吳偉先把魚藏在身後，走到院子中間，說道：

    “師父，原先生需要一個跑堂夥計，他錄用了我，還管吃管住，明天我就過去……”

    吳偉還沒把話說完，阿正忽然抬起頭，審示似地望著他，好像在判斷他是不是在說謊。

    “師父，這是真的，不信你問阿佳。”

    阿佳一聽，急忙從吳偉身後露出腦袋，使勁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又買了一條魚，”吳偉說著亮出了手中的魚，繼續說道，“一來，我有了工作，我們慶祝一下，二來，再次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聽到這裏，阿正忽然又低頭做針線活去了，即沒有肯定，也沒有反對，這反倒讓吳偉尷尬起來，不知接下來說什麼好。

    與阿佳你推我讓了半天，吳偉只好親自將魚拿進了廚房，然後走到離阿正一丈多遠的廊下坐了下來。

    來這兒都這麼長時間了，他還沒有正式介紹過自己，這一次，他要如實地說說自己的“身世”——當然是皮六的。

    “師父，我其實是一個孤兒，從小就跟著乞丐混江湖，一休是我的化名，之前的名字叫皮六……”

    這一次，吳偉講得全是事實，並沒有像對原先生他們講的那樣添油加醋，雖然這仍然算假話，覺得對救命恩人說這種話有點可恥，但至少比胡說八道要好一些。

    阿正一邊做針線活，一邊仔細地聽著，不時還抬頭看吳偉一眼，很顯然她很願意聽。

    阿佳也走過來依偎在吳偉身邊，兩手托腮，聽得十分認真。

    可是，當吳偉說到皮六的家族“曲房氏”時，阿正忽然一驚，手中的針一下子刺破了手指，血立即涌了出來。

    阿正知道自己失態了，就趕緊不自覺地摸摸自己的面罩，這是她見到陌生人的標緻性動作。

    吳偉當時並沒有在意，以為是阿正走神了。可是，當他發現阿正眼中滿含淚水時，他就覺得不對頭了。

    “為什麼提到‘曲房氏’時她反應那麼強烈呢？難道她與皮六的家族有關係，或者說，她也是逃難的曲房氏一員？”

    吳偉打量了阿正一眼，甚至冒出一個更大膽的猜想。

    雖然他至今還沒有見過阿正的真容，但從眼睛來判斷，她的年齡大約在三十歲與四十歲之間。

    這個年齡是能夠給皮六當孃的……

    要不然，他為什麼要蒙著臉？

    不過，仔細一想也不太可能。

    按牛仁的說法，皮六還有一個姐姐被武田納為妾，那麼，這樣推算下來，皮六的娘至少在四十歲以上才合理。

    當然，在沒有看清阿正真面貌的情況下，什麼可能都是有的。

    從今天她的表現來看，至少證明她是一個與曲房氏有關聯的人。

    正在疑慮重重的時候，阿正卻忽然站了起來，帶著針線籃子回屋去了。

    吳偉更加肯定，阿正是怕眼框裡的淚水流出來才起身進屋的。

    正在專心傾聽的阿佳一看吳偉不說話了，就推了推吳偉，問道：

    “後來呢？”

    “後來……沒有後來了。”

    吳偉一看阿佳正用期盼的目光盯著他，只好繼續說道：

    “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好聽，我給你講個更好聽的。”

    “嗯！”

    小女孩說著，又向吳偉身邊靠了靠，將兩個胳膊肘壓在吳偉腿上，歪著頭，託著腮準備聽。

    “這個故事叫《小紅帽》，說的是從前有個小女孩……”

    “什麼小紅帽？什麼是故事？”吳偉剛開了個頭，阿佳就打斷了他的話。

    吳偉拍拍自己的額頭，覺得自己好腦殘。

    一個從小跟著啞巴長大的孩子，誰給他講故事？即使能講，這是他那個世界的故事，阿佳也不可能聽到。

    “故事就是很久以前發生過的事，小紅帽是一個小女孩的名字……”

    吳偉用富有感染力的聲音開始講，阿佳瞪著一雙大眼睛認真地聽著，講到驚險之處，她嚇得渾身發抖，講到悲情之處她淚流滿面，講到精彩之處她眉開眼笑。

    反正吳偉每講一句話，阿佳都會做出不同的表情來，她完全入戲了。

    故事講完了，阿佳抹了一把眼淚，問道：

    “小紅帽的家在哪兒，在河那邊嗎？”

    阿佳指著千曲河方向問道。

    吳偉心中又是酸酸的。在阿佳的意識裡，河灣村就是整個世界，過了千曲河，已經是遙不可及的地方了。

    從這一刻開始，吳偉又有了一個新計劃，他在河灣村逗留的這段時間裏，他一定要教阿佳識字，至少也要讓她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有些什麼人。

    說幹就幹，吳偉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了“人”、“天”、“小”等幾個簡單的字，然後教她讀音，教她在地上書寫出來。

    結果發現，這女孩並不笨，只教一遍就能記住，而且她的求知慾很強，學會了一個，馬上要求學下一個。

    要不是怕她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他會一直教下去。

    兩個人正認真地在地上寫字認字，不知什麼時候阿正站在了一旁，當他們發現她時，她向阿佳做了幾個手勢，阿佳膽怯地對吳偉說道：

    “師父說，把你身上剩下的錢全拿出來，他要替你保管！”

    “啊……哦……”

    吳偉一時沒轉過彎子來，不明所以地將花剩下的那幾枚銅錢全部拿出來交給了阿正。

    阿正又向阿佳做了幾個手勢，阿佳繼續翻譯道：

    “你都這麼大了，還不知道存點錢成個家，原先生髮了你工錢，別再亂花，全拿回來……”

    阿佳還沒有翻譯完，吳偉就徹底明白了阿正的意思。

    那天他將賣木筏的錢全部給了她，她死活不收，現在卻要沒收他身上全部的錢，這不明擺着，這不是要當監護人的節奏嗎？

    想到這兒，吳偉想試探一下，就大膽地說道：

    “你是我娘嗎？是不是在武田屠莊的時候，你也逃了出來？”

    阿正聽了，嚇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急忙搖頭，同時向阿佳做著手勢。

    “她說她不是你娘，以後千萬別再提這件事，也不要問她是誰，把她當家里人、叫她師父就好。”

    聽到這話，吳偉感覺有點頭暈。

    這世界可真小啊，想不到他千方百計地想找回家的路，卻意外地找到了皮六的家人。

    難道這是命運的安排？難道過去那一次次的磨難，就是為今天這次相聚做鋪墊？

    如果沒有發生那麼多不幸的事，他就到不了這個河灣村，到不了河灣村，他就找不到皮六的家人。

    雖然這是皮六的家人，但也可以說是他的半個家人，因為他和皮六共享一條生命，皮六的也是他的，他的當然也是皮六的。

    想到這一點，吳偉頓時感慨萬千，很想衝上去擁抱一下阿正，可一看她那一身黑袍，他又忍住了，就將阿佳抱起來，一下子向高空中拋了出去。

    可是，也許是由於他用力過猛，又或者是此時太陽高懸，他抬頭的時候被陽光炫目，阿佳被他拋到空中後，就再也沒有看見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