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暴雨(1)
直到這支小隊重新跑到那岔路口的時候,這次追擊跨境嫌疑人的抓捕行動纔算是真正的劃上了一個句號,一個並不完美的句號!
由於喀得哨所的無線電覆蓋範圍有限,所以郭明他們也只能呼叫特定範圍內的訊號,如果是超過了訊號傳送範圍的,那便“只能接、不能發”。但他表示現在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並且還在指揮室內安心地等待著鄧仕龍他們的歸來。畢竟剛纔他收到的最後一條訊息,就是趙琦報告說他們遇上了沱領哨所。然而,同樣在屋內等候訊息的李廣麥,卻沒有郭明那般放鬆的心理了。
李廣麥在郭明面前走來走去,他不停地看著鐘錶上的指標,剛問完沒幾分鐘便又問道:“老郭,你說他們沒事吧?這都四十多分鐘了!”
“哎呀,麥子,你差不多行了啊,咋又問?總是急個什麼勁啊。”
郭明無所謂地吐出一口煙,瞥了李廣麥一眼,哼道:“就算沒下雪,那他們也要半個點才能回來,更何況這天都成啥樣了!”
“不行不行,這次說什麼都得跟指導員建議建議,咱們必須把天線升升級了!啥都聯絡不著,只能乾瞪眼!耽誤事!”
郭明點點頭,看著拍打在窗戶上的雪花應道:“恩,下次去團部的時候我再提吧。”
可是聽郭明這麼說,李廣麥卻又突然不樂意了,“啥?下次?下次下次,又下次!你就不能等會兒開會說啊?”
“嘖,這事你跟指導員說沒用,知道嗎!這都得團裡批!看把你給急的。”
“老郭,我說你……你啊你啊!”李廣麥抬手指指點點的,轉身又拎起了椅子上的羽絨服,“不行,我這眼皮子老跳,我得找找他們去!”
見李廣麥真要動身出去,郭明這下可不幹了。他趕緊上前拉住了李廣麥,邊拽邊喊道:“哎哎哎,你瘋了是嗎!這麼大的雪,別到時候沒找著他們,再把你們給丟了!沉住氣,來,抽根菸!”
“我抽?我哪還抽的下啊!”
郭明把羽絨服扯回來,自信地勸道:“有小虎在,他們肯定能順利回來的。再說了,沱領那邊不還有條狗呢嗎?你怕啥怕!”
“不行,我還是要去看看,衣服給我。”
“哎呀你這人咋越說越上勁?”
“我必須去看看,衣服給我!”
郭明捻滅了菸頭,指著窗外的暴雪說道:“你給我少找點事吧!甭說我了,指導員肯定也不讓你去!”
可就在李廣麥還想要再反駁什麼的時候,忽然門口傳來了一聲急促的“報告”。
郭明不緊不慢地搶過了羽絨服,道:“恩,進。”
“嘎吱……郭隊!咱們的人回來了!”
“回來了?”聽到這句報告之後,郭明還不忘回頭瞪了李廣麥一眼,“你看看,我說什麼來著,淨是瞎著急!”
李廣麥沒理他,而是回首急問道:“他們都沒事吧!”
“沱領的小隊在食堂休息呢,鄧仕龍他們幾個已經送往連隊了!”
“恩,好,那就行。”郭明笑著點了點頭,但是一瞬間他又像觸了電似的,猛然轉過了身,“哎不是,你說什麼?鄧仕龍去哪了?”
“連隊!他們被送到連隊去了!”
李廣麥心裏一沉,頓時便覺得出事了,便立刻大吼道:“說話大喘氣!你直接說原因!他們去連隊幹什麼?”
那戰士喘著粗氣,隨即喊出了一句讓郭明他們兩人立起了汗毛的話:
“鄧仕龍暈倒了!小蘇、小蘇‘起番’!”
“什麼!你說什麼!”郭明的身體當即便怔住了,剛拿起的煙盒也被他摔在了地上!
“什、什、什……”李廣麥根本不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他瞠目結舌地愣了好久,而後纔回頭破口大罵道:“老郭!怎麼樣!出事了吧!”
郭明也沒有想到真的會出事,畢竟趙琦在對講機裡彙報說遇到了沱領哨所,按理說兩個哨所加一塊,雖說頂不了一個諸葛亮,那怎麼着也能頂半個吧。
“怎麼回事,怎、怎麼會這樣!”郭明連忙問道。
“郭隊,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是趙琦報告的!”
“快,馬上讓他來見我!”
“是!”
但這戰士剛要轉身離開,便又被李廣麥給叫住了,“哎哎哎,你等等、等等!他們怎麼走的?外邊這麼大的雪!”
“麥哥,昨天咱們不是剛清過路嗎!剛纔指導員看了看路況,說天氣差是差了點,但路上的雪挺鬆的、不實!所以車開慢點也能走,要是再拖的話,那可能就真走不了了!”
“好,好好好,快!你快去吧!叫趙琦去!”
“收到!”
這值班戰士走了剛不到十秒,李廣麥又急地拍了一下手,“嗖”地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壞了!剛纔沒問小虎咋樣!”
“哎呀,等下趙琦來了你問問不結了!”郭明現在比李廣麥更急,但是這事既然已經發生了,那急也沒有用。想了想之後,他還是拿起電話撥了出去:“喂,我是郭明!沱領的在你那嗎?哦,好的,你讓他們的指揮員來下105!你跟人家說話客氣點,知道嗎!”
放下電話後,郭明又接著吩咐道:“麥子,你去找指導員!”
李廣麥想了想,當即應道:“好的!我順便問問小虎!”
見李廣麥那滿臉擔心的模樣,郭明還不樂意地說道:“哎呀你說你這個人,小虎肯定沒事!你咋老跟供了個寶貝似的!”
“你這土鱉子,這可是咱們哨所第一條德牧!是不是寶貝你不清楚嗎!”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李廣麥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他不理郭明,扭頭就要走。但手剛推開門,就看見了迎面跑過來的趙琦。
“嗯?趙琦!”
“啊,麥、麥哥!我、我們……”
見趙琦這氣喘吁吁的模樣,李廣麥擺了擺手,招呼道:“你跟郭隊彙報吧!現在我去找指導員!”
“哦!好的,收到!”
趙琦進屋後輕輕地關上了門,立刻站正了報告到:“郭隊!趙琦報道!”
“別墨跡了,到底怎麼回事?小蘇‘起番’了?他情況怎麼樣!”
趙琦從回來之後基本就沒有歇著,現在他感覺自己的肺都要炸了。見到桌子上有半缸茶水,趙琦問也不問,端起來便“咕嚕咕嚕”地全吞了下去,而後竟然還打出了一個嗝。
“郭隊,李、李大夫給小蘇打了一針,沒有生命危險!放心!仕龍跟小蘇在一輛車上,胡隊長跟著去的。沱領的蔡隊長給小蘇塗了好多酒,李大夫說特別頂用!”
“酒?”郭明皺眉想了想,“蔡雨帶的嗎?”
“對!蔡雨隊長帶的!他就是用酒先把……”
郭明點點頭,搶過了話茬:“我知道我知道,他們那兒愛這麼用!”
沱領在應付“起番”的時候,有一個非常實用的土方法,就是把白酒塗在那大片紅疙瘩上,可以有效阻礙它們的蔓延。團部衛生所曾經用酒精試驗過這個方法,但不知道為什麼,效果竟然比白酒要差得多。雖然這“白酒治番”的確是有效果,但要想徹底恢復,還是要去醫院治療。
郭明拿出一支菸,隨即又問道:“那仕龍呢?仕龍怎麼回事!”
“仕龍就是發燒暈倒了!但沒‘起番’!”
聽到趙琦說沒起番,郭明立即放鬆地撥出一口氣,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其實在他們這片地界,像什麼發燒、感冒、肺炎,這都實屬正常,然而上級最擔心的,便是“起番”。畢竟“起番”是在短瞬間內開始高燒,沒有前期徵兆,不像普通發燒溫度是一點點升的。
趙琦喘了兩口氣,緊接著又說出了一句讓郭明“炸”了的話:“郭隊,可小虎的狀態不怎麼好!”
“啥?”郭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了半晌後才跳起來喊道:“小虎?小虎咋了!戰鬥的時候受傷了嗎!”
“不是,郭隊。它去找仕龍的時候太累了,而且前掌上都是口子,全、全是扒雪扒的!李大夫說它前肢都已經凍傷了!”
“扒、扒雪?找仕龍?”郭明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小虎為什麼要找仕龍?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而趙琦這時只能麵露難色地低下了頭,硬著頭皮說:“郭、郭隊,仕龍後來和我們分開了。”
“什麼?你們、你們他媽的分開了?知道咱們哨所的第一條紀律是什麼嗎!你們帶著新兵還敢給我分頭行動?!”
“郭隊,對、對不起……”
“媽的跟我說對不起有個屁用啊!小虎要是有了事,你們倆全都給我把衣服脫了,滾回老家去吧!那可是咱們哨所第一條德牧啊,第一條!你知不知道!”
趙琦明白郭明現在說的都是氣話,便只能深深低下頭任罵任罰。雖然郭明說的話很難聽,但是趙琦心裏非常清楚,如果小虎真的有什麼事,那麼他和鄧仕龍,絕對是導致小虎負傷的“罪魁禍首”。
想到了小虎那吐出舌頭的虛弱模樣,趙琦竟然忍不住地嗚咽了起來:“小虎,對不起,對、對不起。嗚嗚嗚……”
“哭哭哭,媽的大老爺們你哭個鳥蛋啊!給我閉嘴!閉嘴……”
“唔呃,唔……”
鄧仕龍微微地睜開了雙眼,他感覺空中有一輪圓日晃得他受不了,便抬起右手去遮擋著什麼,“這、這是?暴風雪停了嗎?小、小蘇、小蘇呢?”
感覺到臉龐上暖洋洋的,他便使勁地搓了搓雙眼。這才掙扎著看清楚了,那頭頂上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太陽,卻不過是一盞白熾燈而已。他也並不是處在林海雪原當中,而是躺在衛生所的病床上。
“這裏是?醫院病房嗎?我、我、我怎麼過來的?我被救了?誰、是誰?小、小蘇!小蘇在哪!”
鄧仕龍眯著眼睛,趕緊左右回頭看了看。不見小蘇的身影后,他便想掀開被子坐起來,可是他的身體卻軟趴趴的,胳膊使不上來,剛挺起的腰板又軟了下去,右臂還打翻了床頭的茶缸。
聽到這一聲清脆的“咣噹”,正在門口備藥的護士也抬起了頭,推門便走了進來。
“哎?鄧仕龍,你醒了?”
“我、我在醫院嗎?”但他看到了護士白大褂下面的綠色襯衣,又重新問道:“不對,這、這裏是連隊!”
“對啊,你在醫務站呢,一個小時之前送過來的。”
“一個小時?我、我暈了這麼久?”
護士撿起茶缸,而後掏出一支溫度計甩了甩,笑著說道:“沒事啊,來,先量個體溫吧。你別動啊,我去叫大夫。”
鄧仕龍暈暈地把體溫計夾在了胳肢窩裏,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便繼續問道:“對了,小蘇!同志,小蘇他、他怎麼樣了!他可是‘起番’了啊!他沒事吧!”
“你說和你一塊送來的那個戰士嗎?叫蘇來田的那個?”
“對對!他沒事吧!他‘起番’了!”
護士笑了笑,點頭應道:“放心吧,他沒事,現在睡著呢。”
聽到“沒事”兩個字,鄧仕龍胸口的大石頭終於是落了下去,他也可以放心地撥出一口氣了。護士墩了墩地上的水漬,接著說道:“你們仨送來的都挺及時的,要不然啊,可就沒有這麼簡單嘍。”
“是嗎,謝、謝謝。是誰送我過來的,趙琦嗎?”
鄧仕龍以為是趙琦的及時趕到才讓他們撿回一條命,在心裏還不斷念叨著什麼,但是轉念一想,便突然意識到了護士這句話的關鍵詞:你們仨。
“哎?等等,你說是、是我們仨?還、還有誰!”
護士有點吃驚鄧仕龍竟然不知道,放下墩布後轉身說道:“還能有誰啊,你們那條軍犬唄。”
“誰、誰?什麼!”
鄧仕龍的腦袋就像要爆炸了一樣,一股電流直落心間,臉色“唰”的一下是霎白無比:“小虎、小虎也受傷了?它是怎麼受傷的,是不是被敵人打傷了!”
見到鄧仕龍這要爬起來的激動模樣,護士趕緊過來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哎哎哎你別激動!手上還輸著液呢!躺下!你躺下!你們的狗沒事,所以你先躺下!”
“好、好……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小虎到底怎麼受的傷!”
“能怎麼受的傷啊,它爲了救你們倆,前腿被凍傷了,而且體力也透支比較嚴重。已經打了安定睡著呢,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沒事啊,你別激動!”
“什麼?前腿、前腿被凍傷了?”鄧仕龍激動地一把抓住了護士的袖口,挑著嗓子問道:“體力透支?而且是爲了救我、爲了救我……”
“你別激動了,把體溫計夾好,我去叫大夫,好嗎?”被鄧仕龍拽住,護士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緊張,而是不動聲色地安撫著鄧仕龍,同時還給他把枕頭豎了起來,“你靠會兒吧,夾好體溫計,別動。”
“好、好……謝謝、謝謝。竟然是小虎,竟然真的是小虎……”
鄧仕龍就像一臺機器人,嘴裏不斷地喃喃著什麼。雖然他這一年多來是抱著敷衍的態度在訓犬,可反之在小虎看來,鄧仕龍就是自己的主人!它幾乎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去保護著鄧仕龍!
想到這一點,鄧仕龍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裂開了,他甚至於覺得自己連個畜生都不如,“我、我這一年,到底都在幹什麼啊,我、我、我……哎!小虎!小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我、我錯了!”
這是小虎在喀得哨所出的第一次追捕任務,同時,也是最後一次。它的兩隻前掌被嚴重凍傷,雖然現有的醫療條件可以保住這兩條腿,但是卻沒辦法讓它恢復到受傷前的狀態。喀得哨所在接到連隊的通知之後,指導員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送小虎回內地。
看著手中的報告單,排長雖然十分遺憾,也只能搖著頭嘆道:“哎,沒有辦法了,上級都決定了。”
此時坐在他對過的指導員接過報告,面色亦是十分凝重。但指導員擔心的不是軍犬問題,畢竟調走了一隻,上級肯定也會再調來一隻。現在他所擔心的,卻是鄧仕龍。望向窗外那仍在怒號的狂風,指導員嘆了一口氣,沉聲道:“仕龍那……誰去通知?”
“哦,對了,仕龍醒了是吧。”
指導員點點頭,把報告放回到了桌子上道:“這事你上吧,別讓我去說,我說不出口!”
“說不出口?應該不至於吧?”排長挑了挑眉毛。
沒有理解排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指導員盤起了胳膊問道:“什麼不至於?你說鄧仕龍嗎?”
“對啊,我看他平常和小虎的交流,可圈可點吧。”
指導員知道排長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可看到他竟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指導員還是忍不住地翻起了白眼道:“停停停,你不會用成語就別用了,你是想說鄧仕龍和小虎的感情很一般對吧?”
“對啊,咋了,我說錯啥了?”排長一愣,想了想後立即問道:“不是‘可圈可點’這個詞?”
“當然不是了,可圈可點是個褒義詞!”
“啥?褒義詞?”排長尷尬地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後說道,“我一直以為這是個貶義詞呢!”
“你啊你!哎!”白了排長一眼後,指導員又把話題給引了回來,“沒錯,我也能看出來鄧仕龍心裏憋著一口氣,但是你別忘了,當初老潘怎麼說的。”
“唔,老潘……”
排長放下茶杯,似乎是回想起了老潘說過的話。
老潘在走之前,跟排長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說了很多很多。當然排長擔心的問題沒有別的,就是怕鄧仕龍接不好老潘的班。對此,老潘只是笑了笑,也沒有解釋太多,而是給排長撂下了一句話:
“三年,最多三年,他就能比我乾的更好!”
在老潘走了之後,鄧仕龍的表現雖然沒有什麼閃光點,但是相對的,他也沒有任何出錯和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