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羊入虎口
難道是?——聶春鳳越想越後怕,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她不敢再想下去。睡夢中隱約有一雙大手把她從草鋪上抱起,走到屋外,然後手腳就被捆上了。這是一雙再熟悉不過的大手,長滿厚厚老繭,那是幹農活削竹竿留下的永久疤痕,它們的主人就是阿巴。
花轎一路顛簸,晃得聶春鳳頭痛欲裂,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醒來時已到汪家大院。汪家大院張燈結綵笑語喧譁,客人還沒到,離婚宴還早得很,說話的都是汪家下人,插科打諢或相互逗趣。小少爺大喜,他們每個人都可以得到一份賞錢,怎麼能不高興呢?
大地主汪斜眼一改昔日早起遛鳥的習慣,吃過早茶便坐在太師椅上等待,等啥?當然是等花轎。寶貝兒子是三姨太所生,算命先生測算過,必須要在六歲前娶一門親事,方能保佑汪家大富大貴,一家老小長命百歲。汪斜眼擔心錯過年齡,幾年前便開始張羅此事,無奈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現在。
兩個月前一次偶然機會,汪斜眼在購置年貨時瞅見聶春鳳,當即眼前一亮:這小妮子模樣不錯啊,儘管面板黑了些,可細細嫩嫩,腰肢也苗條,像風中的柳枝。兩根大辮子又黑又粗,一看便知尚未出嫁。若非急於給兒子找媳婦,汪斜眼定會老馬啃嫩草——吃獨食了!
接下來的事情水到渠成,汪斜眼開出當地彩禮最高價碼——五十塊現大洋,另加十塊錢說媒費,硬拽著把聶春鳳“娶”進家門。汪斜眼唯恐煮熟的鴨子飛了,特別囑咐管家帶上繩索,山裏的細妹野得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捆了再說。
花轎從汪家大院後門進去,管家急忙給汪斜眼報平安,汪斜眼心裏那塊石頭才落了地。管家正要到廚房吃早飯,汪斜眼忽然想起什麼,把他叫住,說道:“別隻顧自己,那丫頭不也沒吃飯麼?給她捎兩個饅頭一碗粥,餓死了我的大洋就沒啦!”管家諾諾連聲,先和一幫家丁吃得肚皮發脹,然後纔給聶春鳳送去飯食。
此時已經日上三竿,聶春鳳餓得頭暈眼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管家忙著接待客人去了,讓一個使喚丫鬟給聶春鳳送飯。丫鬟年紀比聶春鳳還小,見到五花大綁的新娘子,嚇得差點把飯碗打翻,戰戰兢兢問道:“你是小少爺娶得媳婦?咋這個樣子?”話剛出口又想起她嘴被堵上,自言自語說道:“你是不是要咬人吶?這副模樣咋吃飯呀?”
聶春鳳死死盯著小丫鬟,拼命搖頭,意思是她絕不會咬人,希望把嘴裏毛巾取掉。丫鬟湊近聶春鳳,左看右看,想搞清楚她究竟會不會咬人,幾分鐘後終於決定拿走毛巾,因為聶春鳳一雙眼睛明亮清澈,不像有瘋病的樣子。
“你千萬不要喊哦!門口站著兩個家丁,都拿著刀,他們會砍人的!我不騙你!”丫鬟見聶春鳳大張著嘴,忙阻止她。聶春鳳確實想呼救,丫鬟的話讓她冷靜下來,喊聲會驚動外面的人,因此受傷不划算。
“細妹,這是哪兒?”聶春鳳急於知道置身何處,“你還不曉得呀?這是汪大財主家啊!你是我家小少爺娶得新媳婦,下午就要拜堂成親,晚上洞房後你便是汪家少奶奶了。”丫鬟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沒有絲毫羨慕之色。童養媳是啥角色沒人不知道,少奶奶是好聽的說法,其實比下人還卑微。
那一刻聶春鳳如五雷轟頂,噩運悄然而至,她沒有半點思想準備。山上細妹樸實單純,可童養媳過得什麼日子,多少也聽說一些,況且聶春鳳最痛恨那些欺男霸女的地主惡霸,怎麼可能甘心受辱?
“好妹妹,你放我走吧!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你!”聶春鳳把身子往丫鬟靠過去,哀求道。小丫鬟受到驚嚇,連連後退,把碗筷擱在地上,驚慌失措,扔下一句:“你自己吃吧!”轉身逃跑似的衝出新房。
聶春鳳哀怨的看著丫鬟遠去,萬念俱灰,求死的念頭反覆在腦海涌現。然而她又捨不得阿巴、阿麻和兩個弟妹,一家人雖然清貧,但相親相愛其樂融融,假如她死了,親人們該有多難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