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疾步走出茅草屋，剛出了院門，迎面撞上一個壯實男人，頭戴蓑笠，一身破爛衣衫，赤著腳，揹着竹簍。男人認得媒婆，綻開笑臉，小聲問候道：“三阿婆，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半山腰來了？”“是聶家當家的吧？我不請自來，倒是你家妖風把我颳走嘍！”媒婆紅眼赤臉答道。

    聶田生感到困惑，正要問個清楚，遠遠走來一大兩小三個細仔（客家人稱呼小孩），大的約莫十五六歲，小的只有幾歲。媒婆眼尖，早已瞅見，岔開話題，問道：“那個瘦高個細妹可是你家春鳳？”聶田生點點頭，仍然懵懵懂懂，不曉得媒婆啥意思。

    說話間三個細仔走到他們跟前，媒婆邁動小腳，屁顛屁顛走到距離聶春鳳只有一尺的地方，竟然伸手去摸她臉頰！聶春鳳本能躲閃，媒婆沒有摸到，有些尷尬，縮回手，訕訕說道：“好嫩的臉皮！果然是黃花閨女！”

    聶田生越看越覺得蹊蹺，緊走幾步，把三個細仔拉到身後，問媒婆：“三阿婆，您這是唱得哪一齣呀？不去給別人說媒，跑咱家幹嘛來了？”媒婆這纔想起正事，乾笑兩聲，邊咳邊說：“看我這記性，人老啦不中用啦！當家的，我今天大老遠上門，受人之託，給你家送財神來！”

    媒婆說著朝聶田生直眨眼，聶田生半天才回過神，對三個細仔說：“春鳳，你把弟弟妹妹帶到廚房去煮豬草，煮好後準備洗菜做飯。”等孩子們離開，媒婆笑嘻嘻問道：“聶家大哥，如果我沒有記錯，春鳳快滿十六了吧？”“還有三個月就滿十六了。”聶田生老老實實回答，他從不說謊。

    “不瞞你說，汪大財主看上你家春鳳了，想把她接過去當兒媳婦。”媒婆試探著說道，一邊偷偷觀察聶田生的臉色，如果顏色發白或者發青，說明惱怒，沒戲；如果發紅或者發黑，說明正常，有戲。聶田生沉吟著不搭腔，掏出旱菸袋，從衣兜裡撮了一小把碎菸葉，慢慢填入菸嘴裡，擦燃洋火，把菸葉點燃，大口大口吮吸起來。

    他的臉色起初有點發白，媒婆立刻擔心起來，緊接著發紅，最後變成黑色。媒婆心裏七上八下，隨著顏色變化而起伏，直到臉色變黑才放下心來。這個過程說明什麼呢？——聶田生內心經歷了一場煎熬。汪斜眼的惡名早已傳遍十里八鄉，魚肉百姓強取豪奪，村民對他又恨又怕，不僅因為汪家有錢有勢，而且汪斜眼外侄在縣城保安團當連長，老虎屁股摸不得。

    聶田生半天不說話，腦海裏在進行激烈地思想鬥爭：一方面忌憚汪斜眼的勢力，怕引火燒身；另一方面春鳳如果嫁過去必然沒有好日子，孩子是爹孃的心頭肉，哪個願意把骨肉送入虎口狼窩？

    媒婆在一旁察顏觀色，自然明白聶田生的顧慮，開導道：“我說聶家大哥啊，換作我早答應了！你想想，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春鳳嫁過去吃得飽穿得暖，跟神仙似的，哪點不好？汪家這筆彩禮既可以給她阿麻（客家人稱呼母親）看病吃藥，又可以養活兩個弟妹，豈不兩全其美？”

    “可是，可是……”聶田生想辯解，無奈口齒不清，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媒婆毫不客氣打斷他，聲色俱厲說道：“可是啥？！你還不曉得彩禮是多少吧？五十塊現大洋！五十塊吶，你聶家要賣多少擔糧食才攢得夠？”

    猶如一道閃電擊中聶田生，所有顧慮擔憂在那一刻全部煙消雲散：五十塊銀元，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聶田生不是嗜財如命的人，但五十塊銀元誘惑力實在太大，足以掩蓋一切。

    五十塊現大洋能夠做些什麼？媒婆說得沒錯，可以帶老婆去縣城醫院治病，可以把兩個細仔撫養成人，而這些只需要把春鳳嫁給汪家做童養媳，怎麼算都划得來。然而春鳳願意麼？這個細妹性子倔強，不怕苦怕累，就是不能硬來，強摁牛頭不喝水，假如她不同意，說破嘴皮也沒用。還有春鳳她阿麻，也是個犟脾氣，把春鳳嫁給汪家，其實和賣身沒啥分別，她肯點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