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們怕了，為什麼不去搜查？”蘇乞兒不解地問傅家俊。

    “你看，鍾大人都已經這樣了。況且，他們有洋槍隊，還有巡捕房的人，還有屠虎的人……”傅家俊本想說，現在佛山還有李公公、蘇和泰、阿林保，各種勢力交織在一起，這不是採取行動的時機，可看看周圍，人多嘴雜的，就住嘴沒有往下說。

    “什麼，有巡捕房的？馬捕頭他們嗎？”徐天仁驚異道。

    蘇乞兒點點頭，心想，這件事跟你爹也有很大關係呢！

    “我跟我爹說，他們怎麼能——”看著周圍的人看他的眼神不對，徐天仁忍住了沒說。難道這件事跟爹有關係？

    傅家俊看得出來，徐天仁跟他爹不是一路人，可是也擔心徐天仁一下子接受不了，只好岔開話題：“我們還是人手太少了啊！”

    “不是還有我嗎？”狗蛋兒不甘寂寞。

    傅家俊憂鬱的臉上泛出一絲笑意：“是是，我忘記了我們的狗蛋兒小英雄了！”

    說話間，齊先生揹着藥箱也來了。他給鍾懿號脈，翻開他的眼皮看了一下，臉色沉重地對傅大人說：“鍾大人中毒很深。”

    傅大人有些急了：“可有生命危險？”

    “這倒是沒有，可是，他已經染上毒癮了！”齊先生說。

    “可，可是，第二根香薰鴉片還沒有燒完呢！”蘇乞兒拿出小半截香薰鴉片說道。

    齊先生拿過來，放到鼻子下聞了聞，說道：“好香！阿燦，你是在哪裏發現鍾大人的？”

    “在地下室一個酒窖裡面的密室中。”

    “這就對了。那裏的空間很狹小，而且密閉很嚴，所以，鍾大人可能被迫短時間吸入了過量的煙氣。大概明天鍾大人就會有一次很嚴重的發作。”齊先生解釋說。

    “那怎麼辦？”傅大人一臉的焦急。

    蘇乞兒也問道：“鍾大人的情況比陳小虎呢？”

    “這是急性中毒，可能比陳小虎還來的更猛！”

    鍾懿躺在床上，“哼”了一聲：“不就是毒癮麼，我就不信，這點東西就能制住我！”

    “鍾大人，鍾大人你醒了？”旁邊的人都叫起來了。

    “扶我起來！”

    餘楓連忙把鍾懿扶起來，靠在床頭坐下。

    齊先生問：“鍾大人，你需不需要服用緩解症狀的藥物？”

    傅家俊不解的問：“齊先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緩解症狀的藥物，其實主要成分還是和煙土是一樣的，只不過含量少一些。這種治療方法，實際上是一個逐漸減量的過程，可是它有一個弊端，就是哪怕戒除之後，在很長時間都會有心癮，容易產生復吸，而且，戒斷的時間比較長。像鍾大人這種情況，他原來沒有吸食鴉片的經歷，只要是堅持住，不使用這種減量戒斷的過程，一般就沒有這種後遺症了！”

    鍾懿點點頭，說：“既然有副作用，那就不要用輔助性藥物。”

    齊先生說：“可是，這戒斷的過程會十分難受的！”

    鍾懿握緊拳頭說：“再難受，我也要忍住！”

    齊先生動容了：“那好，明天，我把陳小虎叫來，他的輔助治療已經結束了，也到了徹底戒斷這個階段，這段時間他也有些反覆，我想讓他來看看，鍾大人是怎麼戒斷毒癮的！”

    齊先生說這話，一半是想透過這件事鼓勵鍾懿，一半也是想幫助陳小虎徹底戒除毒癮。

    第二天，正當大家在廳堂吃午飯的時候，東室躺著的鐘懿忍不住慘叫起來——他的毒癮發作了！

    大家放下碗筷，就衝進房間，只見鍾懿嘴唇咬出了血絲，指甲嵌入牀板，面目十分猙獰：“快，快把我，綁，綁到院子中的大榕樹上去！”

    陳小虎一看到這個情景，內心一陣顫慄，接著也渾身發抖。他太清楚鍾懿正在遭受著怎樣的折磨。那是如同千百個螞蟻在面板下面爬行，如果不綁住手腳，自己會把自己身體撕成碎片的！

    “綁起來，快！”陳小虎也喊道。

    於是，大家七手八腳把鍾懿綁在大榕樹上。

    “綁緊點！”陳小虎囑咐道。

    大家不明白陳小虎是什麼意思，即便是齊先生，他也不明白，因為他沒有經歷過這種痛苦。

    “照他說的做！”鍾懿咬牙喊道。

    大家剛剛把繩子勒緊，陳小虎可能受到了刺激，也哆嗦起來：“把、把我也綁上吧！”

    有了綁鍾大人的經驗，綁陳小虎也就快多了。

    僅僅從兩個人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們正在經歷怎樣的痛苦，豆大的汗滴在額頭上滾落，臉色蒼白，渾身都在抽搐，他們一直咬牙堅持著。

    整個院子，站滿了人，所有的巡撫衙門的文職官員和護衛隊，都注視著榕樹下綁著的兩個人。蘇乞兒也在其中，連他也感到，鍾懿有可能堅持不住。

    鍾大人上下牙齒咔咔作響，他調動著每一個神經，與身體的痛苦鬥爭，他也漸漸感到自己可能堅持不住，他需要勇氣，他需要幫助，他需要自我鼓勵。於是，他拼盡全身的力氣，大聲吼道：“陳小虎，你為什麼要戒毒？”

    陳小虎也感受到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可受到了鍾大人的感染，他大聲回答說：“爲了我死去的爹，爲了我瞎眼的娘，爲了捨生忘死救我的兄弟！”

    梁嬸在一旁聽見這句話，淚眼婆娑：“兒啊，你長大了，你終於長大了啊！”

    陳小虎也大聲喊道：“鍾大人，你為什麼禁毒？”

    “爲了江山社稷！爲了黎民百姓！爲了剷除奸邪！”鍾懿也從陳小虎身上感受到力量，他聲音洪亮地喊道。

    “陳小虎，你為什麼戒毒？”

    “爲了我死去的爹，爲了我瞎了眼的娘，爲了捨生忘死就我的兄弟！”

    “鍾大人，你為什麼禁毒？”

    “爲了江山社稷，爲了黎民百姓，爲了剷除奸邪！”

    兩個人一直這麼互動發問，相互鼓勵。

    最後，整個院子裡，所有的人，包括梁嬸、小倩、徐友諒，全部齊聲喊道：“爲了江山社稷，爲了黎民百姓！爲了剷除奸邪！”

    這喊聲，聲震屋宇，響徹雲霄，連茂密的榕樹枝葉都“嘩嘩”作響！

    一碗油燈底下，狗蛋兒已經睡下了，蘇乞兒正準備睡，小倩敲門進來了。

    “怎麼，今天不回戒菸堂了？”

    油燈照著小倩的臉龐，紅撲撲的：“我來看看你。阿燦哥哥，昨天的事我聽說了，實在是太危險了！”

    蘇乞兒知道小倩是擔心自己，心裏一陣溫暖，他輕描淡寫地說：“沒事。”

    狗蛋兒躲在被窩裏，見小翠沒來，心裏正生悶氣呢，於是裝睡不出聲。

    “把衣服脫了吧，我回去洗洗，順便給你縫補一下。”小倩柔聲說。

    “不用，這樣子不正好就是一個乞丐嗎？”

    小倩“噗嗤”笑了：“那好，明天我也把衣服剪得一綹綹的，跟著你上街當乞丐婆去！”剛一說完，就滿臉緋紅。

    小倩還從沒有這麼大膽的表白過，蘇乞兒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小倩，你將來是新式學堂的女先生，我們……”

    小倩掩住蘇乞兒的嘴，蘇乞兒的嘴唇感受到一種細膩的冰涼。

    “其實，我更想當乞丐婆的！”小倩低頭小聲說。

    “小倩……”蘇乞兒激動地抱著小倩，小倩在蘇乞兒懷裏，激動地顫抖著……

    狗蛋兒聽著剛剛還說話說得好好的，怎麼一會就沒有聲息了？他扒開被子一角，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們。小倩突然看見這賊兮兮的眼睛，慌忙推開了蘇乞兒，一甩辮子，帶上門出去了。

    蘇乞兒不知道怎麼回事，痴痴地望著房門，狗蛋兒在背後一臉的羨慕：“要是小翠能這樣，該多好啊！”

    原來是這個傢伙搗鬼！蘇乞兒沒好氣打了狗蛋兒一掌：“睡覺！”

    第二天，佛山大街小巷盛傳巡撫大人也染上毒癮了。這件事情促進了佛山煙土生意，明面上的煙館不能開了，但是，走街串巷的販賣煙土的小販絡繹不絕，往往一不留神，一個人在擦身而過的時候，就問：“福壽膏要不要？”

    “不要！”

    “巡撫大人都同道呢，不是好東西，他會這樣？要不，來一泡，享受享受巡撫大人一般的待遇？”

    鍾懿這次大動肝火，他沒有聽從傅家俊慢慢來的建議，大刀闊斧採取行動。鍾懿說，邪不壓正，一味地避讓，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於是，查封了威尼斯酒莊，抓捕了馬捕頭，找李公公索要方順，幾乎把佛山所有的勢力都得罪了一個遍。

    可這一系列的行動沒有遇到大的阻力，這連鍾懿都沒有想到。史密斯見鍾懿掌握了香薰鴉片的證據，對這次查封威尼斯酒莊沒有過問。抓捕馬捕頭，徐友諒也沒有為他出麵說情，只是李公公推脫說方順失蹤了。

    接著，鍾懿以巡撫衙門的名義，通緝方順，過了幾天，巡捕房報告，在汾江岸邊，發現了方順的屍體。

    又是殺人滅口啊！

    鍾懿帶著衛隊，就要到汾江邊查驗方順的屍體。走到孔廟牌坊前，突然毒癮發作，這段時間陳小虎一直跟著鍾懿戒毒，他覺得鍾懿的決心讓他備受鼓舞，給了他戒斷毒癮的決心。奇怪的是，陳小虎每次看見鍾懿犯了毒癮，自己也會毒癮發作。

    “綁起來！”鍾懿咬緊牙關喊道。

    “這——”餘楓有些不知所措，在稠人廣眾中，把巡撫大人綁在牌坊的柱子上，這有損大人的顏面啊！

    “綁！”

    餘楓無奈，只好把鍾懿和小虎分別綁在牌坊兩邊的的柱子上。佛山人大多見過犯煙癮的，一看就知道，外面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巡撫大人真的染上毒癮了！佛山市民很好奇，大家紛紛聚攏過來看熱鬧。

    “巡撫大人不是對大煙深惡痛絕的嗎？怎麼他也染上煙癮了？”

    “聽說大人是被人陷害的！”

    “這可慘了，戒毒可真是難啊！”

    “唉，誰說不是，我鄰居家的那個孽障，戒了沒有十回也有八回，可是怎麼着，還不是個煙鬼！”

    “這邊不是學堂的陳小虎嗎？他也毒癮犯了？我信了邪了，他陳小虎能戒毒，老子也能戒！”

    牌坊前，人群越聚越多，大家議論紛紛。

    鍾懿臉上肌肉抽搐，渾身冷汗，十分難受，他想起在趙府綁在榕樹上的情景，覺得自己需要自我鼓勵，於是他大聲喊道：“陳小虎，你為什麼要戒毒？”

    陳小虎本來很不好意思，這裏是他的家，很多都是他的街坊鄰里，這時候，鍾懿這一問，讓陳小虎鼓足戒斷煙土的勇氣，他大聲迴應道：“爲了我死去的爹，爲了我瞎了眼的娘，爲了捨生忘死救我的兄弟！”

    戒菸堂本來就離這兒不遠，齊先生、趙小倩、徐天仁他們扶著梁嬸一起過來了。梁嬸一聽，這是兒子的聲音，知道是兒子毒癮又犯了，聽著周圍許多熟悉和不熟悉的聲音，她有些赧然。

    很多鄉鄰都認識陳小虎，過來跟梁嬸打招呼。他們知道陳小虎的經歷，也有些與他一起抽過大煙，聽見他的這句話，內心頗為震動。

    陳小虎也喊道：“鍾大人，你為什麼要禁毒？”

    鍾大人朗聲回答：“爲了剷除奸邪，爲了江山社稷，爲了黎民百姓！”

    餘楓和他帶領的護衛隊也帶頭喊道：“爲了剷除奸邪，爲了江山社稷，爲了黎民百姓！”

    鍾懿接著問陳小虎：“你為什麼戒毒？”

    陳小虎喊出了第一聲，全場的街坊鄰里也跟隨著喊出來了：“爲了死去的爹，爲了瞎了眼的娘，爲了捨身忘死救我的兄弟！”

    參與呼喊的人越來越多，聲音越來越大，梁嬸身邊很多鄉鄰也喊起來了，梁嬸淚流滿面聽著，嘴裏嗚咽：“兒啊，兒啊，這次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

    “鍾大人，你為什麼禁毒？”陳小虎喊道。

    鍾懿大聲應和，到最後，全場所有人都一個聲音：“爲了剷除奸邪，爲了江山社稷，爲了黎民百姓！”

    鍾懿熱淚盈眶，似乎身體上的難受也沒有剛纔那麼強烈了。

    菸民們也很振奮，他們也熱淚盈眶，巡撫大人都能戒毒，我們為什麼不能？

    市民也很興奮，佛山受煙鍋多年，幾乎每家都有親朋染上毒癮，鍾大人和陳小虎給大家樹立了一個榜樣啊，親人有救了！家庭有救了！佛山有救了！

    一聲聲呼喊如山呼海嘯，此起彼伏，響徹孔廟，響徹季華街，響徹整個佛山！一聲聲呼喊，喊得人們熱血沸騰，陳小虎和鍾懿也感到渾身都是力量。

    民心可用啊！鍾懿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