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燙手的山芋
第二天上午,蘇和泰、徐友諒陪同著李德順來到驛站,前來慰問鍾懿。
一番虛情假意的問候之後,轉入了正題。
李公公說:“我說呀鍾大人,你是皇上的重臣,肩負著朝廷的重任,這驛站的條件也太簡陋,而且也不安全。咱家這次南行,皇上也特別叮囑,驛站是朝廷重要的設施,長期佔用,這也不合規矩。要不,鍾大人還是搬回到廣州,到巡撫衙門去辦公?”
鍾懿拱手說道:“多謝李公公厚愛,這裏還有一些事情未了,一旦了結,下官會很快回到廣州的。既然皇上以為不該佔用驛站,那我儘快想辦法,徵調一處房屋,儘快搬遷。”
蘇和泰也開口了:“這在佛山地面上,應該由徐知府出面解決的。徐知府,你儘快挑選一處房屋,供巡撫衙門使用!”
徐友諒連忙說:“是,下官把知府衙門騰出來,讓鍾大人搬進去!”
“呃,這可不必。這樣吧,可有合適的房子,幫本官租一套,有七八間屋子就行。”鍾懿說。
“下官想想。”徐友諒猛地一拍腦袋,“有了!有一套房子,蘇家和趙家正在打官司,按照大清律法,應該由官府暫扣。這套房子,原是佛山商會的辦事處,面積比較大,作為鍾大人臨時住處,可好?”
鍾懿回頭望望蘇乞兒,不過,這件事蘇乞兒也作不了主,他還得問小倩。
“這事我考慮一下吧!”鍾懿看到蘇乞兒的表情,於是說道。
蘇和泰對徐友諒說:“徐大人,這是在你佛山,你有責任照顧好鍾大人,抓緊時間,幫鍾大人搬家。”
“是,制臺大人!”徐友諒恭敬的回答。
送走了李公公他們,幾個人聚集在廳堂裡商量,鍾懿感到很奇怪,他們這是打的什麼算盤?
傅家俊捧著腦袋,昨晚受涼了,頭痛病又犯了,他掐著腦袋說:“昨天派了刺客,沒找到秦師爺,這是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啊!”
鍾懿點點頭,他看見傅大人痛苦的表情,對餘楓說:“去,把我的便帽拿來,給傅大人戴上!”
傅大人戴上帽子,似乎稍稍好了些:“住在驛站,他們也能給我們扣一頂帽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阿燦,你們蘇府的這套房子,你有什麼意見?”
“現在是趙小倩住著,要不,我給她說說?”
傅家俊說:“算了,還是我去開口吧!他們逼著我們搬家,無非就是想證實,秦師爺是不是藏在驛站內。我們就給他們看看,他不在這裏,免得他們一直給我們找不自在。”
“好吧,就這樣!讓他們如願,也讓我們省省心。”鍾懿點點頭。
巡撫臨時衙門搬遷,當天下午就開始了。趙府總共有二十幾間正房,還有一些庫房、柴房等等,一搬進來,所有的房間住的滿滿當當。馬捕頭臉上仍然貼著一大塊狗皮膏藥,帶著一幫人忙上忙下,餘楓袖手旁觀,也樂得讓他們忙碌。
馬捕頭每每看見蘇乞兒和狗蛋兒,眼光很是不善,可這時候不是他發作的時候,只好忍著。狗蛋兒見到他這模樣,對他吐舌頭,馬捕頭氣的吹鬍子瞪眼的,也無可奈何。
臨時官署,也沒有多少東西,一下午都安頓好了。可是,徐友諒費了好大的勁,動用了蘇和泰和李公公的關係,也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東西。
秦師爺,他們到底把你藏在了什麼地方?徐友諒心裏哀嚎道。
秦師爺,這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啊!
徐友諒像熱鍋的螞蟻的時候,梅縣知縣李順福此時卻正在為此發愁呢。
當初,蘇乞兒把秦師爺送來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肯定是老師傅家俊介紹來的。利用老師的關係,能夠搭上皇上寵臣鍾懿這根線,自己的升遷就有望了!
可是,高興勁沒過,李順福轉念一想,連欽差大人、廣東巡撫鍾懿,都需要把人藏到自己這個鬼不纏的地方,絕對是一塊燙手的山芋,可是,這個任務,我李順福又不能不接,且不說是老師託付的事,鍾懿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呀!沒奈何,李順福只好留下了秦師爺,打發蘇乞兒回去了。
李順福悄悄託人到廣州打聽,原來這潭水比自己想的還要深!搞不好,自己不僅不能升官,還很有可能淹死在這潭水中。居然這個秦師爺竟然是蘇和泰的師爺,後來又是蘇和泰推薦到佛山知府徐友諒門下做了師爺。
李順福也是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的,雖然一直只是個知縣,但是官場上的這些名堂,他門兒清。一個師爺參與了多少機密,從蘇和泰這個舉動就可以看出來。這個蘇和泰哪怕是不用秦師爺,也不敢放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可見這個師爺知道不少的東西,隨便扔出去一個,那就是一個大炸彈,能把廣東官場炸塌一大半。何況其中還有個徐知府。這一個個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啊!
雖然李順福並不知道更多的情況,但是光憑著這些,就夠他心驚膽戰的了!這閻王打架,把我這個小鬼拉進去幹什麼?李順福此時很有些埋怨自己的老師了,這麼多年在仕途上沒幫到自己,反而給自己找了一堆麻煩。
秦師爺現在仍然關押在廂房裏,不過,自從李順福打聽了這些訊息之後,對秦師爺就好多了,雖不敢放人,可早就解開了捆綁的繩索,飲食也調和多了,頓頓有酒有肉的。他想,自己這是遵命而為,即便將來有什麼變故,自己只要是不是太為難這個秦師爺,應該是問題不大。
一日,心情鬱悶的李順福,又沒個人傾訴,於是跑到廂房來,跟秦師爺一起喝悶酒。
秦師爺是何等人物,從李順福安排的飲食上,就已經看出李順福態度的變化,這時候,他來找自己這個階下囚喝酒,很明顯是來緩和與自己的關係的。
兩個人相對而坐,桌子上擺著幾道菜,雖談不上精緻,倒是有魚有肉。秦師爺故意什麼話都不說,等著李順福。他們喝著悶酒,你一杯我一杯,一壺酒就要見底了,李順福臉色酡紅了,這纔開口:“秦師爺,你這件事,須怨不得我!”
秦師爺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嘴裏,慢慢的咀嚼:“知縣老爺,我感激都不及,何談埋怨呢!今天,老爺屈尊陪在下飲酒,本就受寵若驚啊!”
秦師爺知道,好湯需要文火燉。他不急於與李順福談關鍵性的事情,擔心把他嚇得縮回去了。於是就與李順福談起官場上的一些趣聞,談起李順福的一些同年,他們現在在何處任職,升遷情況。官場上的一些隱私,此時也被當做笑話將來,令李順福談興大開。
於是,每天李順福只要有空,就陪著秦師爺一起喝酒聊天,兩人越談越是投機。
李順福抱怨自己二十幾歲就高中進士,雖然順位不高,也算是年少成名,一時間風光無限,可是,自從踏進仕途,到如今四十多歲了,就一直原地踏步,再也得不到寸進。他自認為,自己治下的縣市,並不比別人差,可其他人一個個高升了。當年的那些同年,都升官當了道臺知府,自己起步雖然早,可是現在反而落在了最後。
秦師爺給他分析原因,不是不會做事,而是不會做人。這個世界上,做人比做事更重要。
李順福端起酒杯:“秦師爺,請教,該如何做人?”
“官場上做人,講究的是審時度勢——”秦師爺說到這裏,故作深沉的停下來。
“審時度勢?”
“我就不說本朝的事情,這有些犯忌諱,你比方說,康熙爺那麼多兒子,為什麼是雍正爺最終勝出?還不是他真正懂得康熙爺的心事!”
“康熙爺什麼心事?”李順福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
“和康熙爺一起打江山的,這批人恃功而驕,逐漸尾大不掉,可是這些人畢竟與康熙爺平三番,收復臺海的功臣,自己不忍下手。雍正爺藉着清理國庫欠款的名義,狠狠地打壓了一次這些權貴,讓康熙爺見識了雍正爺的鐵腕,知道江山交到他的手裏,一定能坐穩!”
“哦——”李順福一副受益匪淺的模樣。
“你就拿我的這件事來說吧!”秦師爺用筷子點了點桌子,“這次——唉,還是不說這些了!”
秦師爺剛說了個開頭,有把話縮回去了。他這是在故意試探李順福,觀察一下李順福的反應。
李順福半天沒有作聲,最後開口:“說說也無妨。”
“這次,我的事情,實際上是鍾懿與蘇和泰斗法,其他的人都是配角,並不重要。”秦師爺提了酒壺,給李順福斟滿酒,“知縣大人,你認為何人最終佔得上風?”
李順福也不願吐露心聲:“難說,一個是總督大人,一個是欽差,都是難分高下的人物。”
秦師爺“嘿嘿”一笑:“喝酒!”
“滋溜”兩人喝乾杯中酒。李順福問:“先生又是怎麼看的?”
“要我說,鍾懿必敗無疑!”
“喔,此話怎講?”李順福故作吃驚。
“我豈不說道理在誰一方。只說一件事情,李大人就明白了。”秦師爺用修長的手指點點桌子,“這天下是誰的?”
“是皇上的呀!”李順福說。
“沒錯,可是也不全對。皇上一個人也沒辦法管理這麼大的江山,那麼,他只能靠誰?”
“靠大臣啊!”
“是的。靠朝中大臣幫助治理江山。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大臣是誰?”秦師爺仰頭喝了一杯,把杯子往桌子上一頓,“有句老古話,非我族類,其心必誅。皇上最相信的,還是滿人啊!可是啊,你看,滿人打下江山以來,一個個飛揚跋扈的,每天提著鳥籠,聽著小曲,過著精緻的日子,這都是躺在功勞簿上睡大覺啊!你看看,當年橫掃天下的八旗兵,現在都成了什麼樣,當將軍的不會騎馬,當大臣的不會寫奏章。嘖嘖!”
“是啊,這皇上就需要我們漢臣嘛!”李順福應和道。
秦師爺斜了他一眼,接著說道:“做師爺的,也要審時度勢,挑選一個好主子,就好比女人要找一個好婆家。一般的紹興師爺都不願意給滿人做師爺,因為他們不把我們漢人當人,連同朝為官的漢臣都不在他們眼裏,何況我們這些師爺?可為什麼我要投在蘇和泰門下呢?”
李順福搖搖頭,這他就真的不懂了!
“因為,他有出息,他有前途。你看看,我跟著蘇和泰這些年,他升遷起來有多快!滿人就這麼幾個能幹的,皇上不倚重他們,又倚重誰去?”
這番話,把李順福說的呆了:“可、可如果蘇大人做錯了事情呢?”
“乾隆朝的和珅,乾隆爺豈不知道和珅貪腐?為什麼他能容忍和珅貪腐?是,和珅人人皆罵為貪官之首,可是有幾個人知道和珅能幹啊!他把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條,這樣,乾隆爺才能遊山水、造園林,享受十全老人的樂趣。可先帝扳倒了和珅之後,朝政從此一蹶不振。漢臣信不過,滿臣無能人,朝政荒怠,光憑著皇上一個人,就是渾身是鐵,又能打幾個釘子?”
李順福睜大眼睛:“你、你是說,蘇大人也是和珅一樣的大才,一樣的貪官?”
說完,李順福自知失言,尷尬望著秦師爺:“失言了,失言了!”
“呃,席間閒聊而已.”秦師爺說,“蘇大人較之和珅略有不如,但是,在滿臣中,已經是少有人能出其右了!”
秦師爺點點桌子:“所以啊,這次豈不說誰有理誰沒理,最後皇上肯定站在蘇大人一邊的,不信,你就走著瞧!”
李順福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