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過境(4)
兩位繫着白圍裙的炊事班長端著酒菜走進保安大隊會議室。
葉子崖鬱悶地仰躺在椅子上,一條腿搭在桌邊。周耀傑殷勤地給葉子崖按摩那條腿,看著炊事班長將酒菜一一擺在桌上。
周耀傑滿不在乎地說:“汀汿兄,別鬱悶了,跑就跑了吧!我們下次還有機會。”
葉子崖說:“你替我分析一下,在龍巖城的國-/軍,哪些部門配備了吉普車?”
周耀傑琢磨著說:“這不大好找吧?十九路軍龍巖善後處肯定有,省防軍就更多了,情報處、後勤處、軍械處都有啊!吉普車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你要是喜歡,我也給你弄一輛。”
葉子崖不耐煩地把搭在桌邊的腿放到地上,“耀傑,我沒跟你開玩笑,救走張雲霄的極有可能是他的同夥!”
周耀傑眨巴著眼睛,勸解道:“先吃飯,慢慢說。”
葉子崖說:“必須把這輛車找出來,或許還能順藤摸瓜,挖出共-/-產-/黨埋在國-/軍內部的暗線!”
周耀傑一邊給葉子崖夾菜,一邊繼續勸解道:“汀汿兄,這件事情還是慎重一點。我們近期還沒有打算跟省防軍撕破臉,井水不犯河水嘛!你堅持要查,吳文昌一定誤以為我們保安大隊故意找茬兒,萬一擦槍走火,得不償失嘛!”
“吳文昌算個屁!誰敢攔我抓張雲霄,誰他媽就是我的敵人!”
葉子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周耀傑分析道:“沒錯。張雲霄是汀汿兄一塊心病,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心情。讓我好好想一想,這輛吉普車到底是誰的。十九路軍龍巖善後處的車也說不定啊!”
葉子崖說:“十九路軍?十九路軍前身也是北伐鐵軍一部,淞滬一戰重創日寇更是打出了國威軍威,蔣光鼐、蔡廷鍇會與紅軍共-/-產-/黨有瓜葛嗎?”
“應該沒有。十九路軍也是奉南京政-/-/府之命前來剿共的嘛!”
周耀傑忽然想到什麼,眼前一亮,“肯定是省防軍吳文昌的手下救走了張雲霄。你想啊!吳文昌視我們龍巖保安大隊為眼中釘,急於找個藉口與我開戰。張雲霄裹挾進來也是有可能的。”
葉子崖一頭霧水,“一點可能也沒有。吳文昌是老蔣任命的剿共總司-/-/令,他敢袒護紅軍共-/-產-/黨?所以,只有一種可能,共-/-產-/黨在省防軍吳文昌的部隊裡安插了內應。”
一輛懸掛著國-/軍軍旗的吉普車停在某診所門前,身著國-/軍上尉軍銜的江美珍靠著車廂想心事。
一名護士出門,來到江美珍面前,“長官,手術一切順利,您可以進去啦!”
江美珍摘下軍帽,披散著一頭長髮,跟在護士身後走向診所。
病房內,張雲霄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護士引江美珍進門後,識趣地離開了,並隨手替他們關好房門。
張雲霄虛弱地說:“江美珍,謝謝你救了我。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我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好幾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麼年輕漂亮,還是那麼有氣質。”
江美珍坐到病床旁,掏出菸捲,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張雲霄問道:“你現在哪裏任職?”
江美珍滿不在乎地說:“省防軍第一混成旅情報處。你呢?你現在哪裏高就啊?”
張雲霄扯謊道:“我?我還能做什麼?回龍巖老家之後,隨便做點小生意。”
江美珍冷笑,“小生意?你手下上千兵馬,共-/-/匪中大名鼎鼎的英雄團長,這也算是小生意?別開玩笑了。”
張雲霄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的?”
江美珍並不打算隱瞞,直截了當地說:“是朱䴉長官派我來龍巖的,負責你與南京的聯絡,你明白了嗎?”
聽到朱䴉的名字,張雲霄神情黯然。
江美珍說:“簡單的說,我雖然任職匪軍情報處,其實卻是一名國-/軍特工,隸屬力行社特務處。朱䴉長官是我的上司,和你一樣,直接接收他的指令。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張雲霄搖搖頭。
江美珍掐滅菸頭,幽幽地說:“好,上峰密令,有你負責截殺過境龍巖之蘇俄軍事顧問。具體行動方案,希望你儘快呈報。”
張雲霄心情複雜地說:“紅軍總部給我的命令是,確保蘇俄軍事顧問順利過境龍巖。可是你們南京的命令卻是讓我殺了他們。江美珍,讓你說說,我該怎麼辦?”
“那是你該考慮的事情,我不便參與意見。抓緊時間呈報方案,南京還等著呢!”
說完,江美珍起身要走,被張雲霄一把抓住胳膊。
江美珍看向張雲霄,一臉憐憫的表情,“還有什麼事情嗎?”
張雲霄內心極度糾結,猶豫著說:“為什麼?南京方面為什麼突然想起我?好幾年了,我以為他們早把我忘了,或者以為我死了。為什麼?我張雲霄透過自己的努力,用鮮血和汗水贏得了如今紅軍團長的地位,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為什麼南京突然又想起了我?”
江美珍同情地說:“張團長,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更想提醒你,你是一名國-/軍特工,無論走到哪裏,無論擁有怎樣的地位,你都是國-/軍的人。手拉夠了沒有?拉夠了就給我鬆開,我該走了。”
“崖仔就在龍巖。”
“我知道。”
“你倆見過麵嗎?”
“我現在還不想見他。”
“為什麼?”
“因為見到他,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懺悔,還是該高興。”
江美珍掙脫開張雲霄的拉扯,義無反顧地朝門外走去。
張雲霄內心痛苦不已,雙手揪著自己的頭髮,嗓子裡發出一聲聲野獸般的低吼。這既是為自己不公的命運哀嚎,又滿含著對愛情求之不得的憤懣。張雲霄幾乎要抓狂了,江美珍的出現讓他頓時陷入了悲催的兩難境地。
保安大隊會議室內,葉子崖正與周耀傑推杯換盞,一名保安隊員跑了進來。
“報告參-謀-/-/長,省防軍情報處處長吳世賢求見。”
葉子崖琢磨著說:“吳世賢?他來幹什麼?”
周耀傑調侃道:“不會是他救走了張雲霄吧?現在找你負荊請罪來啦?快,請進來!”
葉子崖起身朝門外走去,“算了,還是我去迎接吧!吳世賢畢竟是我大姐夫啊!”
吳世賢站在院子裡等待,身後停著一輛軍用吉普車。
葉子崖從會議室出來,一眼看到吳世賢,誇張地張開雙臂,先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大姐夫,你怎麼來啦?”
吳世賢故弄玄虛地說:“崖仔,我來找你自然有重要的事情,可以說關係到你的人生命運啊!”
葉子崖看到吳世賢身後的吉普車,上前細細打量。
“大姐夫,你的車?”
“對啊!喜歡嗎?喜歡就送給你好了。”
“這輛車今天一直在你手裏嗎?”
“啥意思啊?你大姐夫好歹是省防軍的情報處長,佩戴的是上校軍銜看到了沒有?我又不是車伕,還能天天看著這輛車。”
葉子崖有些尷尬,找補說:“到底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直說嘛!”
吳世賢說:“哎呀,怎麼說呢?其實今天找你有兩件事情,一件公事一件私事,你想先聽哪一件啊?”
“公事。”
“好,先談公事。崖仔,你是知道的,你大姐夫現在是省防軍的情報處長,每天過手的情報成千上萬。能讓我感興趣的情報,一定事關重大。”
葉子崖敏感地意識到吳世賢應該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特意來到保安大隊,一定有著特別的用意。
“大姐夫,你想問什麼儘管說,我保證知無不言。”
吳世賢讚許地說:“我就說嘛!你我的關係,肯定會據實相告。崖仔,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誰?”
“她叫江美珍,福州人。”
聽到“江美珍”這個名字,葉子崖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了幾年前的南昌。滾滾熱浪中的北伐軍營,軍-/裝齊整、青春洋溢的女兵,激情高昂、鏗鏘有力的北伐軍歌……
吳世賢察言觀色道:“有印象嗎?江美珍也曾是北伐軍的一員,二十四師的傳令兵,跟你一個部隊。”
葉子崖說:“我當然記得江美珍,你怎麼突然問起她來啦?”
“我想知道江美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國-/軍,還是共-/-/匪?”
葉子崖苦笑道:“實話說吧!好多年沒見過她了,我也不知道她是什麼人。當初在南昌,她是二十四師的傳令兵,如今也不知道在哪裏。大姐夫,你最近見過她嗎?”
吳世賢琢磨著說:“是這樣的,我們情報處最近擴編人手,南京方面給予大力支援,除相關軍用物資提供外,也有備選人員名單。其中便有江美珍,我看過她的資料,所以就想過來問一下,如果她值得信賴,可以即刻任命。”
葉子崖說:“這件事情,你還是自己拿主意吧!”
吳世賢似乎看穿了葉子崖的心事,“崖仔,我注意觀察了一下,一提到江美珍的名字,你的神情就不一樣了。直覺告訴我,你和江美珍應該有一段值得懷念的過往。我猜的沒錯吧?”
“差的太多了,十萬八千里,我跟江美珍只是戰友,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感情。你愛信不信。公事談完了,說說私事吧?”
吳世賢一樂,“好吧!今天媒人帶著謝姑娘登門,阿爸特意吩咐,讓我接你回家一趟。走吧!上車吧?”
葉子崖疑惑地問道:“媒人?謝姑娘?哪個謝姑娘?”
吳世賢說:“裝什麼糊塗啊?石坑洞村的謝姑娘嘛!謝雩葶。你忘了嗎?你還私自把人家的牛給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