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燃再遇到宏渡時，是一個雨夜。

    他執一把紫竹為炳的三十二骨油紙傘，一襲青衫從屋簷下走過，雨泠泠泛涼，“滴答”“滴答”濺開了他衣袂之上的煙雨色。

    而對面那和尚的目光，卻如白蓮生長纏繞在了他的心尖，又似頃刻間綻放於衣袂之上。

    兩人四目相對，雨聲喧鬧，目光沉寂。

    “你來了。”

    宏渡指間佛珠輕轉，開口打破了沉寂。

    “嗯。”

    江欲燃只淡淡應了這麼一個字，執傘柄的指間卻不經意間收緊了，他這一收，連呼吸都更加急促了。

    “既然來了，便進去吧。”

    “好。”

    江欲燃跟上他的步子，又沿著這還在滴落細微雨點的屋簷走了一段路，其實他對這裏熟悉比宏渡更甚百倍——但此刻也不知不覺間，放慢了腳步。

    前面那人長身如玉，一身白衣在月色下又清又冷，肩頭被飛濺的雨點打溼了一片，卻也不損半分他半分風骨。

    江欲燃微眯起了眸子，一瞬也不眨眼的注視著他那一截白皙的脖頸，沒有再移開視線。

    客棧門此時仍是開的，只是合了兩扇大門，暖黃色的光全數從那一扇側門裏傾瀉出來，給宏渡的側影渡上了一點難得的煙火氣息，好似有了溫度。

    江欲燃收傘，跟著進去。

    “喲，江.公子您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夥計正在收拾著一樓最後一張桌子上的殘羹剩飯，一回身卻見到了稀客，連忙道。

    “來見故人。”江欲燃回答他，目光卻是落在了宏渡的身上。

    那夥計笑道：“江.公子可是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了，我們這店裏的生意都冷清了不少呢！”

    “是嗎，那我以後倒是要多來看看了。”

    “好嘞。”那夥計察言觀色的本事很厲害，又看了宏渡一眼道：“大師，可要給您沏一壺茶端到樓上去？”

    “不必。”宏渡淡淡道，只朝樓上走去了。

    江欲燃跟上他的步子，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又轉身對夥計道：“我朋友的房錢……”

    “您放心，您放心。”那夥計連忙道：“早知道是您的朋友，本該全免了的，但這位大師的房費早有一位姑娘給他全結清了，還多付了好長一段時間。”

    “那就好。”雖早就能猜測道，但還還是不放心的這麼多此一問。

    自己這段日子一個人去城南的酒客家中住了，因長期以來穩定供貨與對方的緣故，對方當然是非常樂意的邀請他住下了，甚至今日要走時還有不捨。

    自那日與顧青青說了“心中有人”的話之後，江欲燃倒是真的不好意思再回酒鋪了——這酒鋪是她出資而自己只出秋醉花的，這麼多年來大小事務都是由顧青青處理的，其實若沒了他也是一樣的。

    這次自己，卻是真的傷了她的心。

    但也要多謝那與顧青青交好的蝶蝶姑娘，若不是自己刻意讓她來酒樓附近同宏渡相遇了——不知道那和尚，又要怎麼自己一個人在此次待下去了。

    他這麼想，也就藉着酒勁這麼問了。

    “你多慮了。”

    “我與你說過，就算是跋山涉水也會自有我的辦法。”

    宏渡起身去合上了此時從外邊飄來陣陣冷雨的窗，又回身重新坐在了江欲燃的對面，抬手拿起酒壺為他斟滿了杯中酒。

    江欲燃面色泛紅，接過了他手中的酒杯微微仰頭，用餘光瞥著對面仍是清清冷冷望著自己的宏渡，一杯飲盡後唇齒間隱隱留香。

    宏渡眸底之色有些幽深，他又道：“你可知那為我付了房錢的姑娘是誰？”

    “不知她，到底是哪個漂亮女施主。”江欲燃用手肘撐著頭，已經微微醉了，小聲嘀咕道。

    “你第一回消失在我身旁，不正是因為她同我在後院多說了幾句話嗎？”

    江欲燃眼色迷離的去望他，又輕輕的點了點頭，唇輕啟道：“想起來了，是蝶蝶。”

    蝶蝶兩個字他說的極緩，似乎是要刻意勾起二人之間的什麼回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