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要下山。”

    宏渡扯著師傅的衣角，抬頭說，卻看不清師傅的臉。

    “你緣何要下山？”

    師傅指間佛珠輕轉，一圈又一圈仿若永無止境，佛珠沉悶的碰撞聲極其富有規律，在宏渡的頭上方不停響起。

    “師傅，我有一件事，想了很久很久，都沒有明白。”

    宏渡垂下眸子，著自己的腳尖，輕聲道。

    他的聲音很小，但是師傅還是聽到了，師傅問他：“可以說來與我聽聽嗎？”

    “好。”宏渡道，再抬頭時眸子裡一片澄澈：“您說和尚有五戒，我若是犯了戒，又何解？”

    “你犯戒了？”師傅的聲音驟然提高，宏渡心中一驚，又聽他道：“犯的是哪一戒。”

    “我……”

    “說。”

    “殺戒，淫戒。”

    “宏渡，你怎能，你怎敢？”師傅一把推開了他，連退了數步，面色大駭。

    宏渡怔怔的站在原地，抬頭——終於看清了師傅的面容。

    卻是另外一個和尚。

    不是別人，正是本圓師兄。

    “宏渡師弟，你是否問心有愧？”他眼神空洞，殘然一笑遙遙指著宏渡，出口擲地有聲咄咄逼他。

    “我……”宏渡再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變了，不似剛纔那般稚嫩，低沉了些但仍然熟悉非常。

    本圓又向前走了幾步，直逼到他的身前，仰頭看他，神色悲憫。

    宏渡驚覺，自己竟然方寸之間脫胎換骨，從一個師傅膝下的小孩童到已經比本圓師兄還要高上一截，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本圓道：“宏渡，你問心有愧。”

    “你愧對於佛祖，愧對於師傅，愧對於江施主，你更是——從頭到尾愧對了你自己！”

    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讓宏渡剎那間驚醒。

    他冷汗泠泠從床榻之上坐起身來，卻見窗外冷月如勾，天色如墨，風聲拂過一下又一下，慢慢撫平了他渾身抑制不住的輕顫。

    他白色裏衣已經溼透，緊貼在背脊之上，勾勒出一截清瘦韌勁的腰身，隱沒在月光裡若隱若現。

    待他褪下了已溼透的裏衣，便側身從床鋪之上下來，赤裸著上半身朝那屋內的蒲團走去。又盤腿坐下，雙手合十於胸前，比前幾年更加稜角分明的臉上半點情緒也無，只冷冷清清更甚月色，垂眸誦經。

    分明是一具完美的肉身，赤身向佛似心無雜念，卻隱藏了無人能知曉的秘密——只盡數掩在了那一雙狀若桃花應多情，卻沉沉如滄海古波無痕的眼眸裡。

    半柱香之後，他起身回到床榻旁，在床腳摸索了一套自己慣例放在那裏的乾淨裏衣，抬手之間就已穿上，又和衣穩躺下，似是睡去了。

    這麼一看，倒又似白日裏清鑑寺中年紀輕輕卻佛法無邊的宏渡住持了，彷彿剛纔那個夢中驚起的人並不是他。

    夜深沉沉如海，宏渡卻是一夜未眠。

    一雙清亮的眸子透如琉璃燈火，在長夜未央之際不滅長明，眸底變換過數種神色莫測，最終又在破曉之際恢復了往日裏的一派清明冷淡——彷彿昨夜夢魘侵襲，醒來他已不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