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剛纔叫嚷最兇的和尚也在看他，可是這個人卻不肯分給自己一點餘光。

    江欲燃注視著他清冷一片的眉眼，只覺那眼簾之中藏有自己看不懂的神色——可那又如何？

    他不給自己看，自己便裝作不知道就是了。

    江欲燃這般想著，唇齒微啟，開了口：“宏渡小師傅，我同你再說一言，便下山去。”

    宏渡道：“你說。”

    江欲燃說的很慢，好像生怕他記不住似的。

    “你可還記得你八歲那一年，在清鑑寺前的小山坡上，撿到的那一隻白色小兔子？”

    周圍人不知他是何意，本圓卻突然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霎時間只覺此番天旋地轉，似乎這世間再無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了。

    “不記得了。”

    江欲燃往後退了幾步，突然笑意更甚，痴痴道：“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原來你不記得了啊。”

    “何苦我還念念不忘七年之久。”

    “如此，再好不過。”

    待眾人目送他離去，或驚或疑又或不屑，這種種目光江欲燃都可以不在意，都不似那眾人之中垂眸不語，手中執佛珠的和尚，那眼底的一點淡漠讓他心寒如雪。

    本圓呆呆的看著他走遠了，再一過拐角已消失在了視線之內，才幡然醒悟過來一般，下意識的看向了旁邊的宏渡。

    那和尚一抬眸中本無人可窺的傷情，竟只有本圓這一人看見了。

    可本圓不能說。

    他牽起嘴角，終也是同宏渡一般默默無語，垂下了眼簾。

    這偌大的清鑑寺，廣宗大師已去，眾和尚無首無主只盼佛祖照拂，若這前任住持唯一欽點的親傳弟子——他們最小的師弟宏渡也不在了，那這百年古寺，又將如何繼續不息的生長呢？

    江欲燃走了。

    不同於上一次的逃離，他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

    與宏渡相識這七年，只有十分之一在相處，而剩下的那麼長那麼長的時光——他都在夢裏想念，只是從來不肯承認罷了。

    在宏渡懷裏肆意玩鬧，鑽進他第二天要穿的新裏衣裡作亂，蹦蹦跳跳跟在他的身後形影不離，看他誦經待他到天明，不知羞恥纏著他問東問西，故意惹得他害羞逃離……

    這些，既然他已經忘了，那自己，也儘早忘了吧。

    “我來這另一個人間一趟，本以為是設計好的一場逢場作戲，後來發現自己沒用竟動了真心，今日卻纔知一直是自己自作多情。”

    “不如我下山，一人快活終老。”

    他恍然間這麼想，竟不覺就這麼唸了出來。

    “小兔子，你這是要下山？”古樹之上倒掛下來一條通體深紅的大蛇，擋住了江欲燃的去路，盯著他的眸子又扭動身軀在他身旁盤桓了幾圈，露出森然利牙，幽幽道。

    江欲燃恍若未聞，這紅鞭蛇突然有猛地湊近了他一分，探伸出細細的血紅長舌來輕掃過他的眼角，捲回口中，霎時間眯起眸子來，又道：“這是什麼？”

    江欲燃這才緩緩看向他，道：“什麼？”

    “嘶——”

    “你的眼睛，在淌水，味道又不像水。”

    “這是……淚。”

    “淚？”

    “嗯。”

    “你為何淌淚？”

    “爲了不值得的事情罷了。”

    “人世不值得，你又為何要下山呢？”

    “我想再看看。”

    “再看看？”

    “嗯。”

    我想替你看遍人間山河，歸來時眼裏盛滿你不曾見過的萬般風景，如此，便可在這清鑑寺旁小山坡之上，伴你長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