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間，江欲燃想起了一個此時毫無理由出現的人，可這個念頭驟然之間來的又那麼快——他的記憶已太過久遠，而覆了一層厚重的塵埃，吹開時風煙太大幾欲迷了江欲燃的眼，但又記憶猶新到彷彿就在昨天。

    那年自己下山到白下鎮，與宏渡一別就是五年之久，這五年間的自己逍遙快活從不問來日，竟和今世這三年幾乎重疊。

    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那他呢？

    那宏渡那失去了自己的五年又是如何度過的呢？清鑑寺的青燈古佛冷不冷？寒來暑往的日子會不會漫長到沒有盡頭？唸完佛經後身邊空無一人會不會悵然若失？

    江欲燃似乎突然之間明白了，為何後來的宏渡會渾渾噩噩記憶破碎，他那麼清風朗月淡泊無塵的一個人，夜裏卻一個人蜷在角落裏哭的不成樣子，卻一直重複呢喃著那幾句話——

    “師傅我錯了，我錯了，弟子知錯了。”

    “我好喜歡他，真的好喜歡，可我想不起了。”

    “對，我要念經了，唸經……”

    江欲燃在這一剎那似乎看到了，他撥開重重疊疊的迷霧回望已經快消失在過去的記憶裡，隔著一生一世再回到那三年間——他看到了宏渡。

    宏渡背對著他，一個人坐在周身沉寂深夜裏，他半身赤裸打坐於蒲團之上佛祖面前。

    江欲燃看不清他的臉，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無法走近他半步。

    可他卻聽到了宏渡內心的無數掙扎，他不敢去想——一個半身赤裸坐在佛像前卻不念經的和尚，他此刻的內心究竟有多麼混沌一片而破碎不堪。

    一室清輝冷映照他的背影冷寂如月，比江欲燃後來在清鑑寺守了一生一世，直到身形佝僂而漸漸枯槁老去的背影還要冷。

    因為住持宏渡不知道打坐唸經時身旁的小兔子是從哪裏來，他會摸一摸兔子的耳朵，又繼續唸經，到他已老成走不動路的模樣時，他不再摸兔子的耳朵了，可江欲燃看到他在死前的那一刻仍在念著《妙法蓮華經》。

    但是宏渡知道，他半夜驚起無數而從未入眠，他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是隻小兔子，還是個不折不扣妖精，他知道師傅傳他住持之位要他遠離世俗凡塵七情六慾——可佛祖又要他如何呢？

    只叫他孽障纏身，懺悔一生一世無有間斷。

    江欲燃隔了太久，終於在此刻透過君九鷲眼底的瘋魔看到了那無數個深夜裏的宏渡，他終於明白——宏渡下山來尋他，背對佛門為他還俗，又是用了多大的勇氣。

    是多少日夜的混沌不分思念如狂，才叫他宏渡真的肯背棄了今生今世的一切，只爲了這麼一個江欲燃。

    江欲燃吞下已從胸腔之內無法抑制涌出的血液，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口悸痛到無法呼吸，連五臟六腑都是疼的，連每一條脈絡都是疼的。

    而他不知道，他白衣染血卻讓一個叫君九鷲的人更痛。

    江欲燃只恍惚之間想——原來是他愛我刻骨，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