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銀白(4)
“媽的!雪是越來越大了!”
鄧仕龍本以為這暴風雪在十幾分鍾後纔會到來,但是沒想到,他和小蘇剛剛往這邊疾行了不過五分鐘,這風力相比剛纔來說幾乎要加強了一倍!如果他們的身體不前傾壓上的話,估計轉瞬間就會被吹翻在地!
雖然這一年多來,鄧仕龍已經見過數場大暴雪,但他所積累的經驗還是沒有辦法讓他合理的判斷天氣狀態。在以前全員訓練的時候,指導員經常會強調寒風中的溼潤程度,可對於鄧仕龍來說,這風不過就是風而已,他根本感覺不到有什麼潮溼。正是因為過於自信和武斷,才讓他和小蘇陷入了最不想落入的境地之中。
“可、可惡啊!這破雪花!”空中的雪花就像是巨浪似的,一層接一層、一陣接一陣,卷拍在鄧仕龍臉上讓他根本無法睜眼,“小蘇!你、你可看仔細了!”
“是!班長!”小蘇緊緊跟在鄧仕龍身後,所以打在自己面部的雪花很少,這就能保證他的視線範圍還是很大的。
在這五分鐘的時間內,他們疾行了有三百多米,速度已經算是非常的快了。然而,別說是看到敵人了,就是地上的腳印也一個都沒有出現。被這暴雪吹過,地上的凹陷都會被瞬間填堵,但如果真有腳印的話,也絕對能發現一些圓潤的坑洞,可是此時四周的雪地上非常平潤,除了遍地銀白之外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班長!沒有!什麼都沒有!我什麼都看不到!”
“特麼的!這、這怎麼可能?再仔細看看,別漏了什麼地!”
“是!”
鄧仕龍原本認為嫌疑人是故意製作陷阱吸引小虎的嗅覺,而後從這右側掉頭逃跑。但如果敵人真的拿樹枝掃除了腳印的話,那最多也就是掃個二、三十米,敵人絕對不會清掃上百米的路程!更何況他們已經追了有三百米,卻仍然什麼都沒有看到。
“難道我……不、不可能!”鄧仕龍看著訊號儀上閃爍的座標,心裏頓時便七上八下了起來,“難道小虎是對的?”
雖然鄧仕龍十分清楚,在這東北邊境地帶,軍犬的作用在很多時候都是儀器裝置所替代不了的,但這也僅僅限於“聊天”,如果讓他在實戰中選擇的話,他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直覺和儀器!
但現實情況卻可以說是給了他當頭一棒,此時他的直覺不但錯了,而且這訊號儀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班、班長。”
“繼續找!他絕對在這附近!我們不能讓他給跑了!”
“班長……”
但小蘇的聲音卻有點奇怪,給人一種又虛弱又無力的感覺。鄧仕龍聽出異常後立刻轉身,看到的卻是滿臉通紅、雙眼飄忽不定的小蘇。
“小蘇?你、你怎麼了!身體是不舒服嗎?”
“班……噗通!”小蘇吭嘰了一聲,便再也忍耐不住,全身痠軟地跪在了雪地上,“班長,我、我沒事,就是……就是想吐,腦袋,暈得很……”
“小蘇!”
鄧仕龍立即俯身過來摸了摸小蘇的腦門,卻發現是滾燙的很!而小蘇在之前並沒有表現出感冒或者低燒的症狀,那麼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出現高燒情況,那也就只有一個可能——“起番了!”
“媽的!小蘇,你千萬不要睡!在這睡著的話你可就完蛋了!知道嗎!別睡!”
“班長……對、對不起。”
“閉嘴!別說話了!千萬別睡,忍住!一定要忍住啊!”
就算一名老兵在戶外“起番”都是緊急事件,更何況是一名新兵。如果鄧仕龍因為追捕敵人而錯過了小蘇的搶救時間,那他這輩子的軍旅生涯也肯定就到頭了。但就在鄧仕龍剛拿出對講機準備求救的時候,遠處卻突然傳來一聲異響。
“嘩啦!”
鄧仕龍本來都放棄追捕敵人了,畢竟這幾百米絲毫沒有看到敵人的蹤影,但這聲異響卻好像給他了希望似的,他抬起槍便轉過了身:“是誰!媽的!給我滾出來!”
可四周除了白茫茫的暴雪聲之外,卻不見任何人影。剛纔那聲“嘩啦”,也不過是被積雪壓得扛不住的落葉松而已。
“媽的!”鄧仕龍失望地罵了一句,剛纔眼神中重新燃起的火焰也漸漸熄滅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
隨著小蘇的一陣咳嗽,鄧仕龍便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小蘇!別動!老實待著!”鄧仕龍背起槍,架起小蘇的腋下便往後面的白樺樹那邊拖去。現在小蘇的四肢痠痛無比,腦袋也暈暈的就像是在原地轉了幾圈似的,就算鄧仕龍不說,那他想動也動不了。
“嘶拉!”
鄧仕龍拽開了小蘇的脖領子,爲了避免小蘇被寒風侵襲,所以他只能打著手電往小蘇的面板上看去。只見小蘇脖子下面那一塊塊紅色的凸起浮腫竟然延伸到了腹部,就像是一大片被蚊子咬過的疙瘩似的。
鄧仕龍的頭皮一陣發緊,因為小蘇的“病”的確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媽的!真‘起番’了!”
“起番”到底是個什麼病,就連指導員也說不準。反正身體“起番”的時候,全身都會冒出這種不痛不癢的大疙瘩,雖然起的不高,但是這種疙瘩一片片的連線在一起,就像是脫水浮腫了似的。
而“起番”最大的影響,就是會伴隨著突如其來的高燒,而且瞬間便能燒到40度以上。這是一種病毒性高燒,必須要住院治療,不是簡簡單單吃幾片藥就能解決的。
“唔……咳咳咳。”現在小蘇的狀態非常虛弱,就算咳嗽也是有氣無力的,如果在暴雪狀態下小蘇得不到治療,那最多一個小時,他就有可能會被“燒”死!
“媽的!小蘇!你堅持一下!聽見了嗎?堅持!堅持啊!”
鄧仕龍重新把小蘇的領子繫好,而後將自己的圍巾也摘下來圍到了他的脖子上。現在這棵樹雖然能阻擋一些風雪,但是鄧仕龍記得在過來的路上,有一小片密集的石林,如果要等待救援的話,那裏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我這就帶你回去!堅持住!”
“班長……”
“你別睡過去!明白嗎!千萬不能睡!”
見小蘇微微點了點頭,鄧仕龍便將他使勁往背上一扛,而後沿著自己那將要被風雪遮住的腳印,一步步地往回走了過去。
“呼呼!唔唔唔嗷嗷……”
這狂風呼嘯過鄧仕龍的耳邊,就好像是地獄中的魔鬼在嘶吼一般。被這暴風雪吹打在身上,別說他現在身上揹着一個人了,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迎著暴風雪行軍。所以舉步難行的鄧仕龍只能選擇停下,暫時躲在了一棵成年落葉松下面。
“媽的!腳印、腳印一點都看不到了!”
在這種暴風雪的天氣之下,只需要區區一分鐘,腳印痕跡便能被徹底遮蓋住。別說他們剛纔路過的地方了,就是鄧仕龍現在回頭,也看不到自己到底是從哪來的。剛剛他不過揹着小蘇往回走了50米,但因為速度緩慢,而腳印遮住的又快,短短一個停歇,已經讓鄧仕龍徹底失去了方向!
“是、是這邊,還是這邊呢?”
原本以為自己對這片林海雪原熟悉的很,但在這暴風雪的天氣情況之下,鄧仕龍覺得附近的白樺樹全部都是一個模樣,他記憶中的參照物在此時竟然全都派不上用場!
“怎麼可能,我、我巡邏的時候,明明、明明……這不可能!為什麼我分辨不出來方位!為什麼!為、為什麼!”
看著那隨風狂擺的樹冠,鄧仕龍只有絕望地接受了這個恥辱的事實——他迷路了!
“槽!有、有誰……有誰在這附近嗎?槽他媽的!槽!”
鄧仕龍在這一刻,才明白了指導員為什麼會說“軍犬的能力大於一切”這句話,可是現在才後悔已經晚了,他必須要抓緊每一秒的時間把小蘇送回連隊,否則等小蘇被“燒”暈過去之後,那他就不是在跟時間賽跑了,而是會變成跟死神賽跑!
“小蘇!你醒醒!醒醒!”
小蘇實在是頭暈的受不了,但他知道自己現在不能睡,如果睡過去了,就算是神仙下凡也無力迴天了。被鄧仕龍拍了幾巴掌,小蘇爲了讓他放心,還是張開嘴唇動了動,示意自己並沒有暈過去。
看到小蘇沒有暈,鄧仕龍終於是放心了一點,最起碼現在他們還有時間!
“好樣的!小蘇!堅持!堅持住知道嗎!知道嗎!”
“嗚嗚……嗚!”回想起了父親那雙滿是繭子的雙手,小蘇此時竟突然嗚咽了起來!
小蘇是農村人,家境比較貧寒,才17週歲就被父母送到了部隊,因為當兵退伍後會給一筆不菲的費用。但小蘇和他的父母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來到了這麼偏遠的林海雪原之中。剛到哨所的時候,雖然他心中有所顧忌,但還是使勁咬牙堅持了下來。
“媽的!小蘇!不許哭!給我憋回去!你他媽的別哭!”鄧仕龍不讓小蘇哭,是因為眼淚會結成冰晶,那絕對會把他臉頰給割傷的。
“嗚嗚,我、我想我娘……”
“我不管你想誰!你他媽想誰都不能哭!知道嗎!再哭下去你會死的!小蘇,我沒有嚇唬你!你會死的!”
鄧仕龍的語氣、眼神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小蘇聽他這麼說,不知道是想到了父母、還是不想讓自己這麼早就和世界說再見,竟然真的止住了那哭泣的眼淚。鄧仕龍趕緊用圍巾內側蹭幹了小蘇剛剛流過眼淚的地方,以防止冰晶的結成。
“對了!我、我的訊號儀!哎呀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想到了GPS訊號儀,鄧仕龍立刻回手往腰間摸去。但是,腰間的空空如也卻重新澆滅了他的希望,他腰間除了對講機之外,根本就沒摸到訊號儀的外殼!
“嗯?怎麼回事?訊號儀呢!”
反覆摸了摸腰間、兜內,就是不見訊號儀。這訊號儀雖說不大,但最起碼有個板磚那麼大,既然摸不到,那隻能是丟了!
“會、會不會是剛剛抱小蘇的時候掉地上了?”想到了這唯一的可能,鄧仕龍氣地一拳懟在了雪地裏,破口大罵道:“他媽的!我怎麼會犯這種錯誤!我這個白痴!”
望著那隨風搖曳的白樺樹,鄧仕龍努力地想讓自己回想起什麼,以辨別方位和參照物。但是這暴風雪實在是太大了,那白樺樹樹群被吹得前搖後襬,鄧仕龍根本分辨不出東南西北!
現在拖下去的話只能讓事態更糟,所以鄧仕龍蹲下來,拍著小蘇的臉喊道:“小蘇!你等我一下!我現在去找訊號儀!”
見小蘇無力地點了點頭,鄧仕龍便立刻脫下羽絨服蓋在了他的身上,防止他二次“失溫”。同時鄧仕龍還撿起了很多地上的樹枝插在了小蘇上衣兜裡,這樣最起碼遠遠看過去,還是有參照物的。做完這兩件事之後,鄧仕龍便起身離開了這棵落葉松,向着他認為的“北方”跑了出去……
“訊號儀!信、訊號儀!媽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