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的父親圪蹴在牆角吃飯，這不免叫杜昭月有些難堪也有些吃驚，可是更令她吃驚的卻是喻子安竟然也端著盤子圪蹴在了杜三存的旁邊。

    杜昭月吃驚之餘同時也對喻子安生出了一絲感激之意。

    杜三存當然也感激喻子安的舉動，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往牆角挪了挪，不好意西地笑了笑。

    喻子安吃了一口肉，恰到好處地說道：“秦晉本是一家，我們關中人也喜歡個圪蹴著吃飯。”

    杜三存在喻子安的面前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依然只有傻笑。

    喻子安接著道：“關中八大怪，這第一怪就是凳子不坐蹲起來，似乎不蹲下來吃飯就沒有了滋味一樣。”

    杜三存終於忍不住問道：“八大怪？還有些什麼？”

    喻子安將叉子放在盤子裡，依依數道：“板凳不坐蹲起來，房子半邊蓋，姑娘不對外，帕帕頭上戴，麪條像褲帶，鍋盔像鍋蓋，油潑辣子一道菜，秦腔不唱吼起來！”

    這關中八大怪也不知是誰先總結出來的，形象生動得很，終於把杜三存逗樂了。

    他嘿嘿一笑，先前的尷尬也已隨之化解。

    區區一盤牛肉，杜三存吃起來自然費不了多大功夫。

    他吃完就站起來，也不喝湯，直說自己吃飽了想要出去走走。

    杜昭月和喻子安都知道他待在家裏不自在，只是稍做挽留便由著他出門去了。

    杜三存一走，喻子安似乎也輕鬆了不少。

    他為自己盛了一碗燙正慢慢地喝著。

    杜昭月盯著喻子安，溫柔地說道：“謝謝你啊…”

    喻子安沒有反應，他好像沒有聽見，因為他的心裏正在想事情。

    杜昭月試探著又問：“子安，你在想什麼呢？”

    喻子安猛地回過神來，急忙說道：“沒…沒什麼…”

    他旋即又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杜昭月有些不開心，換個個口氣道：“還說沒什麼，你心裏明明有事！”

    喻子安急忙解釋道：“真沒什麼，我只是…只是在想實習的事。”

    杜昭月託著下巴說道：“不是都已經決定要到你家的公司了麼？還有什麼好想的？”

    喻子安賠笑道：“好，那就不想嘛。”

    杜昭月見喻子安的態度不錯，便見好就收，又說道：“我剛纔是說謝謝你。”

    喻子安笑著道：“謝我？”

    杜昭月點點頭。

    喻子安道：“是謝我做了一桌子飯麼？”

    杜昭月卻搖搖頭。

    喻子安吸了口冷氣，疑惑道：“那為什麼謝我呀？”

    杜昭月微笑著，溫柔道：“謝謝你陪著我父親蹲下來吃飯，還說那些話來化解他的尷尬。”

    喻子安也微笑著道：“換誰都會那樣做的。”

    杜昭月卻說道：“不，不是所有人都會像你一樣。”

    喻子安忽然抬起頭，看著杜昭月，笑道：“那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遇到我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杜昭月撇了撇嘴，不理他。

    ……

    比起牛肉的味道，杜三存還是更喜歡旱菸的氣味。

    他站在樓下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抬眼望著頭頂的烈日緩緩地將菸圈吐出。

    他不光吐出了煙，同時也吐出了身上的負擔。

    此刻，杜三存就像是一個三年不洗澡的人忽然到水池子裡將身上的泥垢全都搓了下來，他舒服得不能再舒服，輕鬆得不能再輕鬆。

    就連他邁出的步子都比來時要輕快得多，他在自己女兒家的心裏壓力遠比他來時身上那袋核桃要沉。

    出了汀芷小區的大門，有幾個小食攤。

    西安有句話：若是你在西安都找不到自己喜歡吃的小吃，那恐怕在全國都很難找到。

    這個地方的歷史實在是太悠久了，這樣悠久的歷史影響著西安的任何方面。

    誘人的香氣再一次勾起了杜三存的食慾，他本就沒有吃飽，甚至和沒吃一樣，像他這樣常年在礦上受苦的人，沒個三大碗麪是根本吃不夠的。

    小桌上已擺了兩大碗油潑辣子麵，杜三存一筷子夾起半碗麪送到了嘴裏，而後又就了一口肉夾饃。

    對於他來說，這才叫飯！

    風捲殘雲，兩隻碗裡連燙都沒有剩下一口。

    杜三存終於滿意地拍了拍肚子，站了起來。

    人在吃飽之後，想法總是會變得多一些的。

    此刻，杜三存就忽然覺得自己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他本是想來這裏做些事情的，可是當他看到像怪獸一樣的大樓時竟然生出一絲莫名的無助感…

    他嘆了口氣，又為自己點了一支菸。

    他沿著街道漫無目的走，他越走越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就連街道兩旁的灌木都令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不明白為什麼滿大街的灌木都長得一模一樣，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小方塊。

    因為，鄉下的每一棵樹都是不一樣的，它們自由自在地生長，絕不用擔心被人類用大剪刀剪成同樣大小的方塊…

    杜三存越來越覺得自己也像是被裝進了一個同樣大小的小方盒子裏。

    盒子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