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臨近十二點，一眾家屬抱著骨灰盒站在客廳裡，二爺爺正在分別給他們的孩子寫生辰八字，等會兒要貼在骨灰盒上。

    死人的事情一直這樣繁瑣且麻煩，畢竟死者為大，那個我們活人無法感知的世界裏，有著不少規矩。倘若做錯了，輕則小病纏身，總感覺有人在背後戳脊梁骨，重則三月下不來床，渾渾噩噩，由此，馬虎不得。

    老雷站在眾人前頭，手裏緊緊捏著骨灰盒，沉聲說：“二爺，你好半天沒說話，咱們都是明白人，開個價吧，吊着我們也不是回事兒。”

    眾人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田敏則將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些愧疚。

    二爺爺乾咳一聲，止住了議論，手裏的毛筆停下，看向老雷：“你覺得多少合適？”

    老雷也是個實在人，乾脆利落地說：“肯定不能是一千，太貴了，我們把家裏的田宅都賣了也湊不到這麼多錢。”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不過聲音並不大，顯然也知道自己理虧。

    “二爺，您老意思意思一下好不好，一千塊我們現在拿不出來，以後也拿不出來。”另一名家屬為難地說，又堵死了一個選項。

    我心裏不禁為他們感到擔憂，二爺爺是出了名的倔脾氣，如果他們不說這些話，說不定二爺爺不會要錢，可現在他們說了，二爺爺一發狠，很可能開一千塊，甚至更高的價碼。

    “都給我消停點！”二爺爺拍了拍桌子，手指著老雷：“你個小人，故意拉開這個話茬來擾我的生意，是不是？”

    老雷低下頭，眼神中分明有著計謀被識破的難堪。

    二爺爺停頓片刻，點了一支菸，沉聲說：“楊東旭爲了給你們的孩子撈屍，一口氣下水將近十次，陰氣入體，差點丟了性命，你們怎麼沒想想，他爲了賺這個錢，耗費了多少陽壽？”

    眾人動容，視線時不時落在我身上。

    我立刻裝作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無力地吐了兩口氣。

    這是我和二爺爺擡價的套路，他說我的難處，我來演戲，讓金主多給點好處費。

    “楊東旭是專業的嘛，生意就是生意，咱們不能買了鐵鍋，就要負擔鐵匠的一生吧……”老雷小聲說，臉上帶著笑意。

    二爺爺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著他大罵：“你聽聽自己說的，這是人話嗎！”

    我也有些氣惱起來，什麼叫負擔鐵匠的一生，難不成我日後吃喝拉撒都要他們來伺候了？

    很快眾人便一起指責老雷，向我和二爺爺示好，表示多少錢他們都認了，以後一定慢慢還上。

    不過這次，讓我有些想不到的是，二爺爺竟然擺了擺手說：“你們一人個兩塊錢，用紅紙包好，明天送過來。”

    他抬起頭，一臉嚴肅地說：“你們把骨灰盒都安置好，別再出什麼岔子。咱們村子那條河，最近有些邪乎，我得和楊東旭好好商量一下，該怎麼解決。”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下了逐客令。

    他們互相看了幾眼，老雷擠出笑來指了指桌上寫著生辰八字的紅紙。

    二爺爺一揮手，頓時桌上的紅紙像是長了眼睛，全飛到相應的骨灰盒上，牢牢粘住。

    這一手絕活讓眾人一驚，紛紛躬身感謝，快步退出了大門。

    等人走光了，我走向大門準備關門，突然左腿一麻，失去了感知。

    第四百五十一章不安

    狂風從屋外衝進來，把桌上的蠟燭吹得不停搖曳，眼看就要熄滅，二爺爺抬手護了蠟燭一下。

    “二爺，為什麼你不救我！”牛大哥大喊，我的左腿自己往桌前走。

    我心頭一緊，怎麼牛大哥還沒走？

    二爺爺看向我，冷聲說：“你和你父親的屍骨都不在留仙河裏，你們的死很可能跟今天迷惑楊東旭的那隻東西有關。我現在警告你，以後不許亂動楊東旭的腿，我雖然可以幫你們想辦法，讓你們入土為安，但並不是欠你們的！”

    短暫的沉默，牛大哥應了一聲，我的腿漸漸恢復知覺，不過心中依然不安。

    畢竟我是靠手腳吃飯的，如果左腿裡一直躲著一個冤魂，關鍵時候整我一出，我的命就交代了。

    隨後二爺爺讓牛大哥從我腿裡出來，可無論二爺爺怎麼說，它都不答應。

    見勸說無果，二爺爺看向我，半笑著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楊東旭，你以後多練練，學著單腿游泳。”

    我一愣，心中驚訝，按照二爺爺的意思，難道牛大哥不出來，就沒辦法奈何它了？

    夜半，我和妮兒都分別洗漱完畢，二爺爺還在客廳裡埋頭寫東西，我倆也不敢先走，在一旁椅子上候著。

    妮兒打了個哈欠，推了一下我的肩膀：“你今天受的傷，現在好些了嗎？”

    我點頭說好些了，還想找一些話題說道，無奈想了一圈，正要開口時，她已經把頭靠在我肩上，呼吸平緩，胸口慢慢起伏。

    怕她摔下去，我身體往後靠了一些。

    “你們熬不住了就歇著去吧。”二爺爺低聲說，頭沒有抬起。

    我搖了搖頭：“我不困，現在天也不冷，她不會著涼。”

    二爺爺抬眼看了我一下，笑著點頭：“算我沒白養你小子，今天的事，其實到現在纔到了關鍵時刻，能不能把這幫水鬼送走，還未可知。”

    一聽這話，我心中一緊，連忙詢問怎麼回事。

    二爺爺一邊寫著東西，一邊解釋。

    原來在一個小時前，他就暗中唸了超渡的經文，結果這些水鬼都不為所動。

    按理來說，它們不是縛地靈，不會被強行留在一處，可現在它們就像是被什麼扯住了，沒辦法離開人間。

    “如果我猜想的不錯，很可能是那隻引誘過你的水鬼在暗中作梗。”二爺爺眯起眼，抽出一支菸點燃：“得像個辦法找到它的屍骨才行，這樣不管它願不願意離開人世間，我們將它打得魂飛魄散也成。”

    “魂飛魄散？”我低聲問，心裏有些沒底。

    二爺爺點頭，沉聲說：“這是最後的辦法，我來做。反正我欠的陰德也不怕多這一件。”

    說完，他暢快地笑了笑，不過我還是能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不安。

    我正想說“這件事我來做”，他抬起手，指著妮兒，讓我帶妮兒到屋裏休息去，還提了一個讓我臉紅的要求。

    ……

    漆黑的房間中，唯有窗外的月光透過紗窗，在牆角落下一片白光。

    妮兒身體一顫，像是從夢中驚醒，手胡亂在身前抓，我伸手過去把她的手穩住。

    她的呼吸由急促變得平緩，腦袋轉了過來，雙手環抱著我的脖子，溫和的鼻息打在我的臉上，讓我心跳不由加快了許多。

    二爺爺讓我摟著她睡覺，免得等會兒招魂的時候水鬼搗亂，侵入她的身體折損陽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