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午夜時分，時間研究所依然燈火通明，各棟樓都有人在熬夜加班，反而是行政樓顯得非常冷清。

    我不知道金教授的辦公室在哪，只能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行政樓裡遊蕩，最終在位於二樓安全部一角的監控室裏找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正在打瞌睡的小鬍子夜班保安，被我拍醒之後嚇得跳了起來，直到看清我的面孔才吁了口氣，“是莊周啊，你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光明正大地用虹膜驗證走進來的，但是我沒空給他解釋，而是掏出同意書影印件在他眼前晃了晃，“馬上幫我聯絡金教授。”

    “現在？現在是半夜啊，老兄！”小鬍子保安縮了縮脖子，顯然不太願意幫這個忙。

    “你叫他來就是了，他不會罵你的。反而是你不幫我叫他，纔會惹麻煩。”我很急，非常急。一方面是爲了自己能夠和這個該死的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說再見，另一方面是想要問問金教授能否幫風穎的忙。

    如果是在以往，我還沒有多少把握。但是這會兒我可是給金教授帶來了實驗成功的證據，說不定他一高興就答應了。至於怎麼把基因蛋送到一個世紀之前並人工啟動，這事以後再說。對現在的我而言，能夠幫風穎得到金教授的承諾，一定會在她的追求者當中脫穎而出。

    我一邊等著小鬍子保安去聯絡金教授，一邊美滋滋地想著。

    小鬍子保安並不能直接聯絡金教授，而是透過安全部主管CSO張來傳話。CSO張大半夜被吵醒，本就有些起床氣，同時也不是很樂意在大半夜去打擾金教授，便把小鬍子給臭罵了一頓。

    我看著小鬍子手環上CSO張穿著睡衣隨眼惺忪口沫橫飛的樣子，便走過去拍了拍小鬍子的肩膀，示意他開啟共享模式，讓對面也能夠同時看見我，然後對CSO張打了個招呼，“嗨，你瞧瞧我身上穿著什麼！”

    CSO張看了我一眼，頓時打了個哆嗦，睡意全無地問道：“你怎麼把實驗服給弄出來了？這要是讓金教授知道，還不得扒了我的皮！”

    “你告訴金教授，我來自未來。他會獎勵你。”

    CSO張聞言從床上蹦了起來，“你在監控室等我，我馬上通知金教授。不，還是去我辦公室裏等著，我也會趕過來！”

    說完他切斷了全息通話。

    眼見上司說變臉就變臉，小鬍子目瞪口呆，直到我提醒，他才領著我去了CSO張的辦公室，還屁顛屁顛地為我泡了杯咖啡過來。

    幾分鐘之後，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白髮老人先來了。見到他的第一時間，小鬍子保安立刻點頭哈腰地喊了一聲，“金教授！”

    這就是在我同意書上簽字的那位金教授，看樣子他就住在時間研究所4號樓的工作人員宿舍裡。他努力維持著嚴肅的表情，雙眼卻難以掩飾地閃爍著興奮的神采。

    進入CSO張辦公室之後，他從頭到尾把我打量了一番，彷彿第一次見面，甚至還伸手摸了摸我身上的實驗服，然後纔開口說道：“那張同意書呢？我看看！”

    如果是小鬍子找我要同意書影印件，我還不一定敢給，但是金教授本人，那就毫無問題了。我立刻把同意書展平，遞了過去。

    這時候，小鬍子又端了一杯咖啡屁顛屁顛地跑了進來。金教授結果咖啡啜了一口，一點都不客氣地對他說道：“出去，把門帶上。”

    金教授從我手中接過同意書，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眼神中的興奮越發明顯，終於抑制不住地開懷大笑，“哈哈哈！終於成功了！我的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終於成功了！”

    好一會兒他才冷靜下來，盯著我的臉看了又看，彷彿在研究他的實驗成果一樣。

    直到我被看得渾身發毛，他纔開口，“說說看，經歷時空閉環是個什麼感覺？”

    我回憶了一下，搖搖頭，“沒什麼感覺。我就覺得自己突然出現在街頭，什麼都不記得。時空糾錯把我的記憶給清除了。如果不是有這張同意書，還有……”

    猶豫了一下，我接著說，“還有我寫在頭盔裡的那些留言，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更想不起實驗的事情。”

    “哦，頭盔裡還有留言？”金教授聞言拿起我放在CSO張辦公桌上的玻璃頭盔，左看看右看看，“什麼留言，在哪兒？”

    我伸手幫他翻開內襯，露出裡面的那些字跡。之前我就是在猶豫要不要說出這些秘密，但是想到我既然中不了大樂透，也就沒有什麼需要保密的地方了，乾脆大大發亮出來，作為額外的證據。

    “哦……”他盯著七條留言看了許久，似乎是在思考我為什麼會在頭盔裡寫下那些東西。作為一個研究時空閉環的專家，他的邏輯能力自然不會比我差，很快就有所瞭然，“看起來你曾經打算藉助實驗來發一筆橫財，但是失敗了。這麼說來，你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反覆進行過多次實驗了是嗎？為什麼早不告訴我？”

    我尷尬地指著自己的頭，“我不是失憶了嘛……說真的，我也不記得自己以前做過什麼。”

    “失憶！對了，難道你之前的夢遊和失憶都是假的？看你爲了中獎應該做了不少準備的樣子，該不會連失憶都是偽裝的吧？”金教授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問題。

    也許他是對的，但我卻失去了相關的記憶，“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

    “好吧，過去的事情我不和你計較。我們還是專注於眼前的結果。”對金教授來說，只要實驗成功，其他都好說。

    眼看金教授心情大好，正是最好說話的時候，於是我趕緊趁熱打鐵，向他提了風穎的請求。

    金教授聽完之後思考了片刻，纔給出答覆，“那個以後再說吧，其中會面臨什麼樣的困難，想必你也清楚。在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之前，就算想幫她也做不到。”

    我嘆了口氣。金教授說得沒錯，現在還沒有幫助風穎的條件。之前我也是爲了博得美人一笑而衝昏頭了竟然妄想著只要能夠說服金教授便萬事大吉。

    這時候辦公室傳來敲門聲，匆匆趕來的CSO張正站在玻璃門外。

    金教授示意他進來，同時說道：“你來的正好，咱們一起去一趟實驗中心，看看當前時空下的莊周。”

    當前時空下的我？

    我突然有種不妙的感覺，似乎哪裏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跟著他們來到地底實驗中心，回自己的住所。

    進入通往地底的電梯，透過玻璃轎廂，可以看到下面的實驗區一片平靜，只有兩名資料觀測人員正在監控各裝置的實時資料。這一點和我腦海中說不清楚的印象不太吻合，顯然版本覆蓋機制抹去了曾經發生過的某些事情。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我位於功能區的住所，屋子裏安安靜靜，毫無聲息。

    金教授領頭走進臥室，然後停在了那裏。我趕緊跟上去看了一眼，臥室的床上空無一人，沒有另一個我。

    金教授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些困惑，顯然眼前的場景並不符合他的預期。於是他再次拿起那張同意書看了一遍，確認那不是偽造的。

    然後他轉頭對CSO張說：“去查一下監控，看看這個房間裡的莊周去了哪兒？”

    在等待CSO張調查結果的時候，我和金教授沉默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他一言不發，我也滿心忐忑。不一會兒，房間裡的廣播響起，傳來CSO張的聲音，“查不到，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金教授疑惑不解地喃喃自語。

    我握了握拳頭，鼓起勇氣說道：“金教授，不管怎麼樣，實驗成功了。我可以離開研究所了吧？還有，兩千萬的補助金請給我。”

    “離開？不，不行！”金教授斷然否決，“找不到當前時空下的你，就無法證明實驗確實成功。”

    我頓時憤怒了，“憑什麼！？難道同意書還能是我偽造的不成！你想耍賴？要不要去做一下筆跡鑑定，看看那個簽字是不是你本人的字跡？”

    “不用，確實是我的字跡。”金教授倒是沒有否認這一點，“現在是無紙化的年代，我基本上沒有在紙質檔案上簽字的機會，你也看不到我的字跡，不可能模仿。這一點我非常確信。”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為什麼不讓我走？”我看不懂他的行為邏輯。

    金教授耐著性子對我解釋：“你不明白嗎？這張同意書確實可以證明你來自未來。但是對時間研究所來說，你所經歷過的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將會在今晚進行。也就是說，對於當前時空，這是個還沒有進行的實驗。如果找不到另一個你來參加實驗，你說這個實驗算不算成功？”

    我愣住了。這個邏輯好像也沒有什麼錯，但是……關我什麼事呢？

    “不對！既然實驗成功了，我和研究所的約定也已經完成了，我當然可以帶著屬於我的兩千萬離開。”這是我的邏輯，“至於怎麼應付今晚的實驗，那不是我的問題！而且實驗不是已經成功了嗎？你的理論都已經證明是正確的了，還需要再實驗一次嗎？”

    金教授笑了，“這怎麼能算成功呢？我連實驗資料都沒有，就憑這張影印件能說服整個科學界？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我需要實驗資料！明白嗎？資料！”

    他的邏輯說服了我。我啞口無言。為今之計，只有幫他找到當前時空下失蹤的那個我。

    可是當前時空下的我為什麼會失蹤呢？

    我隱隱有種更加不安的感覺，於是直撲一旁的書桌，開啟全息終端。如果我曾經謀劃過大樂透中獎，肯定做過不少事情，只是相關的記憶被時空糾錯給清除了。或許在我日常使用的全息終端裡能夠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全息終端裡有我的上網記錄，但是我的上網記錄顯得特別少，彷彿從不關心外面的世界，過著無慾無求的生活。我不可能什麼事情都不做地在這個房間裡待上三個月，除了社交軟體上有一些聊天記錄之外，竟沒有任何娛樂活動。這樣的生活簡直比坐牢還要痛苦！

    這時候我注意到社交軟體上的最常交流的好友，竟然是“女媧”！

    這不就是剛剛送我回時間研究所的風穎嗎？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接受這一離奇的現實，然後趕緊點開我們的聊天記錄，一條一條地往後翻閱，以便了解自己的過往，並且找到那些被藏起來的線索。

    我發現，女媧口口聲聲提到的那個網友竟然就是我，從幾個月之前我們在網上認識，交流環境保護問題和人類的未來。我支助她數百萬的資金，讓她去訂製基因蛋，並且告訴她時間研究所能夠實現我們的計劃。

    等等，今天之前的我怎麼可能確信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一定會成功？除非在我和風穎聊天的時候，已經成功經歷過一次閉環！

    這難道就是一切的真相？

    於是我快速地翻閱所有聊天記錄，發現我對風穎的資金援助都是在三個月之前進行的，而讓她去訂製基因蛋並且告訴她來時間研究所尋求幫忙卻都是在過去的這三個月之中。直到昨天晚上，我約她後天見面。

    透過這些聊天記錄，我可以判定，三個月之前，我突然知道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一定會成功。也就是說，三個月之前的我已經是來自未來的我。那應該是我經歷過的若干次時空閉環當中的某一次。

    在那次閉環當中，我整整在時間研究所裡待了三個月，謀劃著大樂透中獎，所以纔敢向風穎保證會再弄一大筆錢支援她。

    原來如此！我竟然做過這麼多事情。

    那麼處於那次時空閉環當中的我，是否留下了什麼資料呢？

    我再度對全息終端進行全盤搜尋，試圖找到隱藏資料。

    終於，我在一個不起眼的資料夾裡找到了一個加密文件。透過簡單的嘗試，我用自己的生日作為密碼開啟了這個文件。

    那是一段影片。影片中的我坐在這間房間裡，一臉的沮喪和不甘，說道：“今天是我進入時間研究所的第一天。有些事情，不吐不快，不然我會憋瘋的！我來自於三個月之後，透過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回來。送我回來的不是金教授，而是未來的我。”

    金教授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了我的身邊，瞪大了眼睛看著這段影片日記。

    影片還在繼續，裡面的我苦笑著講述自己如何避過了時空排斥，害得當時那個真正屬於三個月之前的我替代他走向死亡。

    影片很短，只是當時的我用來排解內心苦悶的一種方式，但是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金教授有因此得出結論：“我明白了！你闖了大禍！”

    “什麼大禍？”我還不是很明白，畢竟我對時空閉環的研究還流於表面，僅僅是爲了執行那個該死的發財計劃。

    “你的恣意妄為製造出了一條沒有出口的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