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站在一棟陌生的高檔公寓樓前，我的內心十分迷茫。人生的記憶彷彿從此刻纔剛剛開始，在此刻之前，世界上似乎沒有我這個人。

    這樣的情景我似乎經歷過許多次，但是這一次面對的場景尤為陌生。

    22世紀，受生物鏈斷裂影響，森林面積開始萎縮，沙漠化日趨嚴重，人類生存空間受到擠壓。在寸土寸金的現代都市當中，土地使用率低下的獨棟別墅已經被新土地法明令禁止，市面上最好的房型就是眼前這種外構嵌入式設計。

    所謂外構嵌入式設計，就是購房者買的是高檔公寓樓裡的指定空間，而不是具體的哪一套房子。公寓樓只提供一個金屬結構框架，然後購房者根據自己的喜好，請人設計建造好一次成型的住宅戶型，直接吊裝嵌入到指定位置上。

    如此一來，就不存在購房者對戶型格局不滿意的問題，更不會因為房屋裝修而影響到周邊鄰居。而且對於那些不差錢的人來說，可以購買幾個相鄰空間，直接構建一個空中室內別墅；也可以根據心情隨時拔插已有的房間，更換戶型結構，隨心享受換“新房”的樂趣。

    所以說，能住得起眼前這棟公寓樓的，都可以稱得上是高階成功人士。

    只是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裏？

    此時正值午夜，這棟公寓樓裡的燈光滅了一小半，雖然還是有很多夜貓子沒有入睡，但是樓下的社羣街道卻已經沒有什麼行人往來。我獨自一人站在夜色中，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我下意識地轉頭四處張望，想要尋找某幾個熟悉的地標物，但卻一無所獲。沒有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也沒有24小時便利店，只有一片安靜溫馨的高檔住宅區。

    只是這溫馨與我何干？我又不屬於這裏，或者說我對這裏全然沒有印象。

    既然環境沒法給我帶來什麼啓發，我開始打量自己，試圖從身上的裝束找到某些線索。我身上穿著一身白色氣密服，頭上戴著一頂玻璃頭盔。摘下頭盔的同時，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外翻的內襯，可是什麼都沒有。這就是一頂很正常的三防頭盔，也許做工很好，造價很高，但對我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這時候我注意到自己的手裏頭攥著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翻開來一看，裡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但是大樓外牆的熒光亮度有限，用作路面照明可以，用來閱讀就太過於勉強，我實在是看不清小冊子裡的內容。

    我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公寓樓，空間足有兩個建築單元大小的一樓大堂裡燈火通明，那裏的亮度絕對是夠了。但是我進得去嗎？我對此表示懷疑。

    這種高檔社羣的安保體系是相當不錯的，最差的也得是人臉識別門禁，好一點的甚至用上了最先進的人體全息識別，沒有在系統裡登記過的人根本無法透過。不過我並不需要進去，只要站在玻璃門外借個光就行。

    只是世事難料，總有些出人意表的事情隨時發生。我剛走到玻璃門前，自動門居然向兩旁滑開了。我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身後，並沒有人進入到公寓大門全息攝像頭的監控範圍。也就是說，這門是為我而開的……

    難道我是這裏的住戶？似乎也只有這種解釋才能夠說得通。

    但是我住在哪個單元呢？在大堂裡找了一圈之後，沒有發現住戶門牌號，這屬於個人隱私。其實就算公開了住戶門牌號，對我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我記不得自己的姓名。

    不過我本來的目的也不是爲了“回家”，而是想要來大堂裡借光，看看小冊子裡寫了些什麼。於是來到位於大堂一側的沙發上坐下，翻開小冊子的第一頁，開始閱讀。

    “我的名字叫莊周，來自於三個月之後的未來，因為時空糾錯的緣故失憶了。”小冊子裡的第一句話就如一顆震撼彈，驚得我半天合不攏嘴。相比於依靠自己一點一點推理分析得出的答案，這種突如其來的大揭秘確實更讓人覺得瘋狂。

    花了一會兒工夫，讓自己接受這種瘋狂的設定之後，我接著往下讀，“下面的文字記載著接下來三個月中，我會經歷或者我必須去做的一些事情。首先，這個時候的我居住在碧山公寓9102單元，因為投資期貨失敗，將於2131年3月13日上午九點宣告破產。除了抵押的房產被拍賣之外，500萬額度的央行個人信用貸款以及500萬高利率私貸均無法償還。”

    接下來，小冊子裡用了上千字的篇幅簡單敘述了我在之後三個月中的遭遇。房產被法院沒收拍賣，自己無家可歸又欠了一屁股債，央行發出通緝令，高利貸組織也準備抓我去摘取器官抵債。走投無路的我不得不“賣身”，衝着時間研究所的兩千萬獎金，冒著生命危險去當他們的實驗者。

    爲了改變命運，未來的我制定了一個劍指21億大樂透獎金的發財計劃，並且“喪心病狂”地讓自己一次又一次地進入時空閉環，最終把我送回到了三個月之前的現在，為整個計劃的順利實施做準備。

    混得這麼慘嗎？我希望這裏麵說的都是假的。

    21億獎金太虛幻，真有這等好事的話，應該也輪不到我。如果那個時間研究所真能把人送回到過去，就衝着彩池累積到21億的大樂透，研究所內部的“志願者”就不會少。

    我沒有心情再往下看，起身走到公寓樓外面，抬頭在外牆上尋找這棟樓的名字。只見“碧山公寓”四個碩大的金字被外牆熒光照得閃閃發亮，彷彿在向我昭告：不要心存幻想！

    回到公寓樓內，我不甘心地來直奔小冊子裡所提到的那個9102單元，試圖證明我的悲慘遭遇是錯誤的。

    9102單元位於公寓樓91層，佔用一千個立方的建築空間，大門是當下普遍採用的虹膜鎖。我剛把眼睛湊到掃描區，大門就迫不及待地滑開了，一點都不想給我留懸念。

    進門之後，玄關處有個半人高的管家機器人，一見到我就迎了上來，用它萌萌的電子音問道：“主人，您回來啦！需要喝點什麼嗎？”

    我哪有心情喝東西，只是隨口問道：“報一下時間。”

    “現在是2131年3月13日01時09分。”

    這下好了，距離我宣告破產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八個小時，真是一個讓人憂傷的故事開頭，而我則是那個悲劇的主角。

    不過既然還有時間，是不是能搶救一下？小冊子裡頭不是說了嗎，我是因為投資期貨而破產，如果儘早平倉並進行反向操作，應該還能保住一部分財產，至少不會債臺高築。

    抱著這種想法，我讓管家機器人帶我去書房，那裏應該有能夠支援期貨交易的終端裝置。在管家機器人的協助下，我很快就在書房裏的全息終端上找到了自己註冊的期貨交易平臺。這個平臺需要賬號密碼登入，可這些東西我哪裏會記得。我連自己的名字都是從小冊子裡看到的。

    不過這件事也不算很難，賬號的話，系統有自動填寫功能，而密碼也可以用猜的。當然，失憶的我什麼也猜不出來，最終還是靠管家機器人提示，總算在三次之內填對了密碼，沒有被鎖死賬號。

    進入交易平臺之後，我著實嚇了一大跳。三個月前的我居然以兩千萬保證金二十倍槓桿沽空股指期貨，只要當日股指上升一百點就會被強制平倉，分文不剩，難怪會破產啊。

    既然小冊子裡說我會在今天早上九點宣告破產，那麼就說明早上股市開盤之後，股指會大漲。那我趁現在撤了原先的沽空單，直接做多，反而會大賺一筆。

    只是在動手之前，我還是猶豫了，主要考慮的還是這個行為是否涉嫌改變歷史，是否會引發當前時空的糾錯機制。假如我的操作能夠讓三個月前的自己狂賺兩千萬的話，是不是會改變很多事情？

    但是我立刻又想到身為幕後黑手的另一個我，他的手筆可就大得多了，直接盯上了21億大樂透。相比之下，兩千萬連零頭都算不上。

    爲了求安心，我特地摸進9102單元的臥室裏去看了一眼三個月前的自己。過去的我此時睡得正香，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距離破產只剩下七個多小時時間。

    管家機器人這才發現家裏居然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主人，頓時有些邏輯混亂，電子眼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不知該如何是好。幸好三個月前的我正在熟睡，不會向它發出指令，否則真會亂套的。

    把管家機器人支開，看著自己熟睡的樣子，我頓時心軟了。根據小冊子裡說的，三個月前的我把房子抵押了一千萬，另外還向央行信用貸款五百萬，又找高利貸借了五百萬，湊足兩千萬當保證金，就是爲了幹一票大的。如果失去這些，我就一無所有了。

    咬咬牙，我決定幹了。回到書房，點選撤單，虹膜驗證，然後做多。一番操作完成，時間已經來到了凌晨兩點多。

    雖然沒有了記憶，不知道曾經的自己在未來的這三個月中因為破產這件事受過多少苦，但是這會兒我有種幹了一件了不起大事的成就感。抱著功成身退的心態，我決定離開9102單元，避免三個月前的自己醒來之後被發現。

    我終究不屬於這個時空，在我經歷過的那段歷史中，這裏也不再是我的家。離開雖然有些失落，但並不眷戀。現在的我，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打亂了自己未來的計劃，不知道接下來的三個月該何去何從。

    我來到書房的窗前，俯瞰城市夜景。

    佔地面積達到五千平方的碧山公寓91層就只有四位業主，9102這個單元算是最小的，但也佔據了樓層的一隅。書房朝東，站在視窗就能看見遠方有一座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高掛空中。碧山公寓樓高五百多米，和那座全息雕塑一比，9102的視窗也就是在莫比烏斯帶的中間偏下位置而已。

    之前在樓下，因為受到碧山公寓的遮擋，我沒能看見這個讓人印象深刻的城市地標。現在找到它，就像在我迷茫的內心中豎起了一支指引歸途的燈塔。

    那裏應該就是讓我從未來回到過去的地方——時間研究所。

    看到莫比烏斯帶的瞬間，我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去時間研究所看看。

    離開碧山公寓，我看到社羣大門口有一個計程車召喚站。這玩意兒其實就是一座帶著遮陽棚的小站臺，有一條金屬長椅，給人提供一個等待和休憩的場所。我走過去按下呼叫按鈕，不多會兒，一部無人駕駛出租車就來到了召喚站，在我面前停下。

    坐在駕駛座上，但我並沒有打算自己開車，而是發出指令：“去時間研究所。”

    計程車的系統立刻做出迴應，“尊敬的客人，您的指令已收到。由於您未攜帶個人手環，本次服務將會採用刷臉收款，特此告知。”

    聽到這個聲音，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根據小冊子裡未來的我所說，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會觸發目標時空的糾錯機制，任何記憶體，包括生物記憶及電子產品儲存訊息都會被清空，因此人會失憶，手環會失效。實驗者失憶是沒辦法避免的事情，至於手環等具備儲存記憶功能的電子裝置就不允許攜帶了。

    但是時空糾錯並非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還是會有一些漏網之魚，比如人的常識性記憶，那些已經根植於潛意識之中的東西是無法抹去的。除此之外，未來的我發現紙面上的文字訊息也是不會被糾錯的。畢竟文字是由人類這種智慧生命創造出來的抽象符號，不像聲音影象那麼直觀，不像以電磁形式儲存訊息本就是宇宙自然規律的一部分。

    文字確實是非常奇妙的一種東西，也是人類有別於自然的唯一證明，因此完美地避開了時空糾錯。

    未來的我正因為有此發現，才把接下來三個月中的一切都用文字記錄在這本筆記本里，讓失憶的我能夠獲得必要的相關訊息。

    計程車向東行駛了大約三十公里，從城市的西面來到東面，在莫比烏斯帶大街時間研究所的黃線前停下。路邊的綠化帶裡飛出一枚只有乒乓球大小並閃爍著紅燈的球形機器人，攔停了計程車。

    我開門下車，身後傳來系統提示：“本次行程31.271公里，用時29分鐘，費用共計92元，已從您的現金賬戶扣除。”

    這筆車資自然是三個月前的我出的，雖然當時的我欠了上千萬的債務，但是現金賬戶裡還是有點零花錢的。但是如果股指期貨投資失敗，債務無法清償，到時候央行就會對我展開全面清算，別說是現金賬戶裡的零花錢了，連家裏的一針一線都會被銀行沒收。

    下車之後，我沒有絲毫猶豫地向黃線走去，彷彿回家一般的自然。

    然而那枚球形機器人卻飛到了我的眼前，發出警告：“非本所工作人員，非預約訪客，前方禁區，請立刻回頭！”

    我不以為然地繼續向前走去，球形機器人的紅燈瘋狂地閃爍起來，電子音也變得更加急促，“停止！停止！前方將觸發防盜機制！”

    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是我印象中自己已經在過去不止一次地跨過這條黃線，從來沒有收到任何警告，也沒有觸發過什麼防盜機制。於是我毫無戒備地向黃線邁出最後一步。

    “轟”的一聲，我向後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