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站在陌生的街角處，我的內心十分迷茫。人生的記憶彷彿從此刻纔剛剛開始，在此刻之前，世界上似乎沒有我這個人。

    不，不對，我本該迷茫的，但是卻很順手地往頭上摸去，摘下了一個玻璃頭盔，同時低頭看了看隨之外翻的頭盔內襯，盯著上面的六串訊息開始思考。這六串訊息乍一看都很抽象，且包含的內容相當跳躍，但是一旦統合起來，卻又形成了一條具有強烈指向性的線索。

    一邊思考的同時，我的嘴裏唸唸有詞，“數字，意味不明……‘實驗者’，應該是我的身份吧？”

    我抬起頭，看了看左前方的道路，在那輛CVD壓路機駛向的遠方，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下面是城市地標——時間研究所。那裏正在進行一項劃時代的研究——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結合第四條留言“一天之前”，假設我是那裏的實驗者，現在應該因為實驗成功而來到了一天之前。

    “而第三條訊息，‘信用破產’應該是我的經濟狀況吧？”我回頭看向與時間研究所反方向的右後方，一家24小時便利店就在不遠處，那裏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於是我轉身走向便利店，以“信用破產”作為突破口去驗證我的全盤推理。

    來到便利店門口，我制止了迎面走來的全息導購員喋喋不休的廣告，對它說：“給我一瓶極地冰川水，買單。”

    全息導購員掃了一眼我的手腕，沒有發現手環，便採用臉部識別刷臉付款，然後很遺憾地通知我，我沒有購買力，不管是賬戶餘額還是個人信用，都不足以支付售價150元的這瓶水。

    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我點點頭，走進店內，來到吧檯取過便籤紙和筆，在上面隨手寫了幾個字。筆跡和頭盔裡的字一模一樣，確定那是我給自己準備的留言。

    於是我又開始了自言自語，“‘版本覆蓋’，看起來好像是說軟體什麼的，但是……如果前面的假設沒錯，那麼我理應是時間研究所的實驗者，成功透過時空閉環回到了一天之前。時空糾錯爲了避免我利用對未來的已知去改變歷史，於是抹去了我的記憶。六條留言雖然都是我的筆跡，但是書寫時候的字跡略有不同，證明不是同一時間寫下的，甚至不是在同樣的心情下寫的……”

    分析到這裏，我又仔細看了一眼玻璃頭盔。內襯裏的那六條留言雖然是用同一支筆寫下的，但是這六條留言由後向前，字跡一點一點地變淡，看起來就像是經過了時間的洗禮。確切地說，這個頭盔理應是經歷過數次清洗，導致了過去的字跡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清洗而變淡。

    這點細微的差別不認真觀察並不容易被發現，只是第一串數字現在明顯比“另一個我”淡了不少，纔會讓我注意到這六條留言的時間差異。

    “沒錯了，我應該是反覆進行了五次或者六次時空閉環實驗。嗯，如果第一條留言是在第一次實驗之前留下的，那就是六次實驗。那麼‘版本覆蓋’的意思就很明顯了，時空糾錯爲了糾正當前時空下存在多個來自未來的我，將已經結束的閉環進行了‘版本覆蓋’，抹去了我曾經來過的痕跡。”

    此時的時間是2031年6月13日0點9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我很神奇地透過一連串的邏輯推理分析出了自己此刻的狀態。

    同一時間，24小時便利店來了新客人，是一個黑長直女孩，看起來很面善，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和她親近。但是我心裏頭有太多的疑問，根本無暇他顧。

    此時我正在思考最後一條留言“另一個我”的意思。如果時空糾錯進行了“版本覆蓋”，之前我來過的痕跡都不在了，那麼這個“另一個我”指的是什麼？我的大腦一時間有點轉不過彎來，始終覺得最後兩條留言是矛盾的。

    爲了釐清頭緒，我重新回顧了前面的四條留言，並且將目光定格在了第一條訊息——那串數字。抽象的數字是最難透過邏輯推理來進行分析的，也許這是一個人的身份程式碼，也許這是一串加密之後的密碼，也許這是一個接頭暗號，一切皆有可能。此時缺乏必要的線索支援，我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

    但是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為什麼我要反覆進行六次時空閉環實驗？會不會就是因為這串數字？

    是的，我感覺十有八九是因為這串數字。從字跡的褪色程度來看，這是我在第一次時空閉環實驗之前留下的訊息，也是一切的開始。

    既然我在進行實驗之前，在實驗服的頭盔裡留下這條訊息，目的肯定是爲了在這個時空閉環之中完成什麼事情。反之如果這串數字與實驗無關，我又何必偷偷摸摸把它寫在頭盔內襯裏頭，大可以另外找地方記錄。

    毫無疑問，這是一串只能在時空閉環當中使用的數字。在沒有解開這個謎題之前，我不能離開閉環，所以一次又一次投入實驗。

    但是這個結論與“另一個我”又有何干系？

    就在我冥思苦想的時候，黑長直女孩一邊在櫃檯選購商品，一邊偷偷拿眼瞄我。我正為兩條似乎存在矛盾的留言而感到焦慮，抬頭看見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樣，便衝她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那乾淨的素顏，我就有種非常美好的感覺，似乎什麼困難都難不倒我。

    女孩感受到我的善意，頓時受到鼓舞，大方地向我走過來，“你是時間研究所的人吧？你的衣服胸口有莫比烏斯帶標誌。”

    “是的。”我點點頭。雖然沒有記憶，但是我也很早就注意到了胸前的標誌，也是因為如此纔敢大膽假設自己就是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的實驗者。

    女孩聞言很高興地在我旁邊坐下，“我看便利店門口也沒有其他車子啊，你這麼晚一個人在外面，怎麼回去？要不要我送你？”

    “哦，求之不得。”根據我的目測，從24小時便利店到時間研究所，差不多有十幾公里的樣子，真要步行回去，恐怕得花三個小時纔夠。

    “那你等我兩分鐘。”女孩手裏捏著一包衛生棉，有些不好意思，一溜煙跑進了後面的更衣室。

    看著她活力十足的背影，我的心情開朗了許多。

    幾分鐘之後，我倆搭乘著她的敞篷車往東而去。深夜空蕩蕩的街道上，除了那輛CVD壓路機，就只有一輛黑色商務車迎面而來。看到黑色商務車，我下意識地往下縮了縮身子，生怕被車上的人看到。

    不過黑色商務車上的人顯然沒有注意到我，徑直和我們擦肩而過。從後視鏡裡，我可以看到商務車在24小時便利店門口停下，從車上衝下四個氣勢洶洶的黑衣人。看來我的直覺是對的，這夥人是衝着我來的。

    還好我們走得快，我鬆了一口氣。

    對於我的異常舉止，女孩都看在眼中，但是很聰明地什麼都沒問。

    她抓緊路上短短的幾分鐘時間，繼續追問我關於時間研究所的問題，“聽說你們馬上要進行實驗了，不知道這個實驗具體是怎麼一回事？”

    雖然我沒了記憶，但是常識總是有的，便簡單地向她解釋：“這個實驗的全稱是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大致原理是基於愛因斯坦的四維宇宙理論和之後發展出來的超弦理論，模擬莫比烏斯帶的拓撲模型，對實驗艙的時空進行扭曲，並與過去的正常時空進行粘接，形成一個時空閉環。在不影響時間軸單向性的前提下，把實驗空間裡的實驗者送回到指定時間段的過去。”

    女孩聞言盯著前方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感慨道：“難怪時間研究所的標誌是莫比烏斯帶啊，實驗的本質就是形成一個永遠沒有終點的閉環。”

    永遠沒有終點……

    我聽到這句話時，心裏一顫，又一次想起了頭盔裡的六條留言。我進行了六次實驗，難道真是爲了尋求第一條留言，也就是那串數字的秘密，而不是因為這是一個沒有終點的莫比烏斯帶？

    不，不對！莫比烏斯帶不僅僅是沒有終點，同樣也沒有起*點。而時空閉環實驗是有起*點的，起*點就是實驗開始的那一刻。既然如此，這個時空閉環就存在一個入口和一個出口纔對，即便出口和入口在同一個位置，也不可能像真正的莫比烏斯帶那樣無始無終、無休無止。

    單純的時空閉環實驗，如果不存在物質的交換，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在時空扭曲完成粘接的瞬間就會消失。只有當我從入口來到一天之前，時空閉環纔會真正形成並一直存在，直到我離開。

    正因為時空閉環已經形成，時空糾錯絕不允許我永遠待在這裏。

    根據時間悖論的原則，任何時間旅行都不能夠改變既定的歷史，因為過去是現在的基石，沒有已知的那段歷史，也就沒有了我們所存在的當下。

    而現在這個一天之前是不正常的，因為多了一個我。只要我存在於當前時空，就是對這個世界的一個巨大威脅，就是個導致時空錯亂的巨大隱患。只有當我從實驗進行的時間點，也就是出口離開，閉環消失，世界回到原來的正常軌跡。那時候我還是我，一天之前還是一天之前。

    當然，我相信當前時空的糾錯能力不會允許我改變當前世界，如果我有什麼出格的行為，時空糾錯很有可能就像版本覆蓋那樣把我抹去，以維持歷史的慣性。

    此時此刻的我不屬於一天之前的這段歷史，只有那個一天之前還沒有進行實驗的我纔是這段歷史中應有的存在。

    明白了，“另一個我”指的就是當前時空的那個我，還沒有進入時空閉環的那個我！

    黑長直女孩的感慨給我帶來了啓發，揭開了最後一條留言的真相。現在我總算明白了，最後一次閉環實驗進行之前，當時的我寫下“另一個我”，就是提醒現在的我去找到當前時空本就應該存在的那個最初的我。

    “另一個我”、當時的我、現在的我、最初的我……

    幸好我的邏輯能力還算不錯，不然自己就能給自己繞暈了。

    幾分鐘之後，敞篷車在時間研究所的黃線外停下。我有些不捨地下了車，本打算和黑長直女孩交換個聯繫方式，卻想起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只能默默地把這個小小的心願收回心底。

    其實女孩似乎也有這種意向，但是怎奈我們的交流時間實在太短，從頭到尾也沒超過十分鐘，兩個人說過的話加一起也才十來句，她實在是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過主動。

    下車的時候，我注意到敞篷車中控臺儀表板上顯示的當前時間是0點16分，距離我在十字路口醒來只不過剛剛過去一刻鐘。

    在我沒有記憶，她沒有經歷的情況下，我們就只能是熟悉的陌生人。這一刻的相遇對我們而言註定是個誰也無法記住的泡影，將會在今晚的十二點整，隨著時空糾錯版本覆蓋的發動，像肥皂泡一樣破裂，像灰姑娘的馬車和禮服一樣消失。

    我心裏莫名地涌起一陣感傷，回頭又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跨過黃線，走進了時間研究所的地界。等到我從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下走過，在時間研究所行政樓前的IOT招牌前停下，再回頭看去時，只見女孩還在黃線外遠眺，就像目送愛人遠行的痴情女一般。

    雖然我知道所謂痴情女的感覺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期待，但這一幕還是觸動了我內心深處的渴望，於是咬了咬下嘴唇，轉身又走了回去，準備向她要一個聯繫方式。至於理由，隨便找一個都行，比如感謝她送我回研究所之類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甘心就這麼和她擦肩而過，成為路人。

    只不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好事尚且多磨，壞事更是禍不單行，我纔剛走出一半路，就看見莫比烏斯東大街的西面駛來一輛黑色商務車，正是之前與我們交會的那輛。見此情形，我趕緊閃身躲進路旁的小樹林裡，偷眼看去。

    黑色商務車同樣在黃線前停下，不敢越過。四名黑衣男子從車上下來，氣勢洶洶地圍住黑長直女孩，大聲地質問她。

    由於距離較遠，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能看到女孩一個勁兒搖頭，同時準備離開。但是黑衣人們並不打算就這麼放她走，一直在那裏糾纏不休。

    這時候女孩突然抬起手腕撥出一個電話，只見她的手環上蹦出一個女警形象的全息投影，應該是報警了。見此情形，黑衣人們不得不放棄對她的糾纏，眼睜睜地看著她駕車離去。

    女孩走後，黑衣人們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站在黃線那頭探頭探腦地往研究所行政樓這邊看，應該是想要尋找我的蹤影。於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躲在小樹林裡，更加不敢出來。

    黑衣人們等了一會兒，又打了一個電話，磨蹭了大約半個鐘頭，終於悻悻地離去。我害怕他們耍個回馬槍，於是耐著性子在小樹林裡又躲了半個鐘頭，確定他們不會回來，才重新走向研究所行政樓。

    行政樓大堂裡的時鐘顯示當前時間是2031年6月13日1點2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