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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失憶之謎

    這是我的房間。雖然沒有明確的記憶加以佐證,但是當門開啟的瞬間,我的潛意識裏就浮現出這種印象。

    這是一間前後兩進的套房,前面是起居室,後面是臥室和洗手間,沒有廚房,但是有一個全息模擬陽臺。

    起居室的裝修風格很簡約,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幾十平方米的空間裡有沙發休閒區域,有書桌文娛區域,還有一個擺著各種酒水飲料的吧檯。

    往後走,洗手間位於起居室與臥室之間的過道里。臥室的面積較小,佈置也相對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個牀頭櫃、一個衣櫥、一張書桌。我這會兒毫無睏意,只是稍微瞄了一眼之後,便回到起居室。

    位於起居室一側的全息陽臺此刻呈現的是時間研究所地面的夜景,巨型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就高懸在我的眼前,下方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一條筆直的人工河道從湖泊的西北角一路向西,與我“出生點”十字路口附近的那座城市公園連線在一起。

    走到陽臺,甚至可以聞到淡淡的臭氧味道,還有輕柔的和風拂過臉頰,讓人彷彿置身於真實的自然環境之中。但是我很明確地知道自己此刻正身處於百米之下的地底。即便是這樣,我還是下意識地往西南方向望去,試圖在園區外的黃線處看到風穎的身影。

    然而我註定要失望。雖然這個全息模擬陽臺是實時反饋地面真實場景,但是我從進入行政樓以來,已經在研究所各個區域晃盪了一個多小時,她早就離開了。

    這時候我想起她臨行前的交待,趕緊將注意力收回,來到位於起居室另一側的書桌旁,準備上網加她好友。桌上有一個全息終端喚醒鍵,指紋識別登入。我拉開椅子坐下,伸出右手食指在喚醒鍵上輕觸,一張全息屏瞬間在我眼前彈出。

    全息屏中央一個不停閃爍的紅色便籤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則未讀取的重要備忘,應該是我失憶前留下的重要訊息。

    伸手將這個電子便籤點開,裡面顯示出我事先錄製的全息影像,對著螢幕前的我說道:“回來之後,第一時間把身上的實驗服和頭盔送回準備室。切記!切記!一定不能讓金教授知道我把實驗服穿出去了。明白嗎?明白的話請回話。”

    我聞言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白色氣密服,既詫異又納悶。

    失憶前的我知道自己會穿著氣密服回到這裏?難道我不是經歷了時空閉環實驗從今晚十二點回到一天之前?難道我之前的判斷全都是錯誤的?

    我的邏輯有點混亂。

    這時候全息屏上的紅色便籤再次重複那段影像影片,逼迫我做出迴應。不管真相如何,有一點是非常肯定的——我不可能會害自己。有了這種明確的認知,我果斷地回答了一句“明白”。

    於是全息屏上的紅色便籤出現了被碎紙機攪碎的動畫,之後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地底實驗中心的平面圖,指出準備室的位置。

    把氣密服送回去?那是唯一能夠證明我已經成功參與了時空閉環實驗的證據,是證明我來自未來的證據。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相信那個擁有完整記憶的自己,迅速地把身上的氣密服給脫下。接下來,按照實驗中心平面圖的示意,我迅速找到了準備室。

    準備室的門禁不算很嚴格,採用的是指紋解鎖,只要有足夠許可權的人都能開啟。於是我嘗試著把自己的手指摁上驗證區,門果然開了。

    這個房間留給我的印象甚至比剛纔的套房還要深刻。如果說那個套房是我居住了三個月的地方,有一種習以為常的親切感的話,相比之下,雖然我不記得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麼,但對這個房間就是有種深入骨髓的感覺。

    我手捧著疊好的氣密服和玻璃頭盔,將其放在置物架上,看著這套承載著我消失的記憶的裝備隨著置物架滑入牆內空間,開始了清洗消殺程式,內心不由得有些惶惑不安。

    就在我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反悔的時候,牆上的通訊器突然傳出聲音,“準備室裏有人嗎?是誰在那兒?”

    我聞言大驚,趕緊退出準備室,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走廊裏的情況,確認沒人之後便迅速離開。就在準備室大門閉合的一瞬間,我看到位於房間另一側的那扇門正在開啟。

    一名身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走進準備室,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房間,又看了看正在執行清洗消殺程式的置物架,嘴裏咕噥道:“估計是電力故障引發系統重啟。”

    走廊裏,我朝著住所方向快步走去,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前方拐彎處傳來人聲。爲了避免被發現,我不得不退回準備室所在的那條走廊。

    這條走廊為T字形,左邊盡頭就是準備室,那裏顯然已經有人進去了,我只能往右邊躲。右邊盡頭也是一扇門,門扉上的燈牌顯示這裏是醫務室。聽到拐角那邊的人聲越來越近,我只能硬著頭皮闖進醫務室。

    清晨五點,醫務室裏沒有人。在我進門的一瞬間,醫務室辦公桌上彈起一張全息屏,螢幕上呈現出我的全身像。這樣的情形不免讓人有些緊張,於是我疑神疑鬼地湊近了去看個究竟。只見從我的全息全身像上拉扯出數十條延長線,每條線對應一處身體器官的實時數值。

    原來這間醫務室透過遙感裝置對我的身體狀況進行了實時監測,並且將監測到的資料展現在了全息屏上,以供醫生觀察診斷。

    這些數值用不同的顏色顯示,紅紅綠*綠的紛亂不已。我挑著幾處略微還懂一些的資料研究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在這些數值之中,綠色代表了健康和正常,紅色則代表著異常狀況。以我的心臟為例,此刻因為緊張的緣故,血壓和心跳都有些偏高,但是隨著我情緒慢慢穩定,數字漸漸回落,顏色也由紅轉綠。

    我身體整體上都處於非常健康的狀態,除了心臟的數值略有異常之外,就只有大腦的部分割槽域呈現出紅色數值。事關大腦,恰好我又有失憶症狀,這處異常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對大腦的瞭解比較有限,勉強知道幾個區域的不同名字,但是對於具體實測引數就比較抓瞎了。比如這處呈現出紅色的區域叫做海馬體,實測數值顯示Ach值偏低。這個Ach是什麼我不懂,只知道海馬體主管的是學習及日常生活中的短期記憶,果然和我的失憶現象存在著關聯。

    實測資料顯示,在我的海馬體中,Ach大概只有正常下限值的62.48%。就在我盯著這個資料的時候,只見資料又變了,變成了62.49%。

    人體機能的各項指數始終處於波動的狀態,如此微小的變化實在不算稀奇,我也不怎麼在意。然而就在我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這個數字再次往上跳了一跳,變成了62.50%。

    連續上升,這就稍微引起了我的關注。於是我繼續盯著這個數值,果然發現海馬體的Ach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提升著,相對於正常值的不足也在持續壓縮。

    經過幾分鐘的持續關注,結合全息屏上的時間顯示,我很快就發現了Ach值的變化規律。每3秒鐘,這個數字就會上升0.01個百分點。這樣算下來,再過三個半小時,我的Ach值有希望恢復到正常值的下限。

    抱著這種期待,我決定再觀望一會兒。反正現在離開也不安全,鬼知道走廊裏的人走了沒有。爲了以防萬一,我決定至少在醫務室裏待到六點再離開。

    在接下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裏,我見證了Ach值由最初的62.48%上升到74.34%,基本上就是每小時提升12%的樣子,距離完全恢復正常只需要兩個多鐘頭。

    等等!如果按照這個速度逆推,在凌晨零點的時候,我的Ach值正好是0。也就是說,這個數值直接與我的失憶問題緊密相關。

    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我再也等不下去了,立刻帶著滿腹的疑問離開醫務室,返回自己的住處。回到住處之後,我再次開啟已經休眠的全息終端,點開了網頁瀏覽器,查詢Ach這個英文縮寫的意思。

    使用Ach這個簡寫的事物有很多,比如金融術語自動清算等。即便是在醫療領域,這也是個多義項,包含了醫療品牌的簡稱。不過與大腦有關的Ach只有一個,即乙醯膽鹼。

    乙醯膽鹼是一種神經遞質,由膽鹼和乙醯輔酶A在膽鹼乙醯轉移酶(ChAT)的催化作用下合成。海馬體當中的乙醯膽鹼的存在與人體記憶力息息相關,濃度越高,資訊傳遞越快,記憶能力就越強。反之,當乙醯膽鹼濃度過低,人就會出現記憶障礙甚至認知障礙。

    在已知的常見記憶性疾病當中,阿爾茲海默症就有可能由此引發。在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海馬體和新皮質中,乙醯膽鹼及膽鹼乙醯轉移酶(ChAT)顯著減少,皮質膽鹼能神經元遞質功能紊亂,導致患者產生記憶障礙。

    當然,在阿爾茲海默症患者的海馬體實測資料當中,Ach與ChAT是同時偏低的。ChAT的不足導致Ach合成能力的不足,一個是因,一個是果。而就剛纔在醫務室看到的情況,除了Ach,我的其他數值都是正常的,其中自然也包括了ChAT。也正是因為我的ChAT數值正常,Ach纔會以每小時12%的速度迅速恢復。

    也就是說,我的Ach偏低並非病理性問題,而是由外界因素導致的。而這個外界因素,很有可能就是時空糾錯。

    在我的知識儲備當中,對於海馬體的認知僅僅停留在與學習和短期記憶有關,還不足以對此作出準確的判斷。爲了證實這一點,我又開始著手查閱海馬體的相關資料。

    海馬體並非大腦唯一的記憶區域,而是負責幫助大腦處理聲光、味覺等事件的專門區域。聲光、味覺事件所形成的記憶又稱為敘述性記憶,即人體接觸到的事物以影像資料的形式儲存在海馬體當中,形成短期記憶。除了海馬體之外,大腦皮層纔是負責永久記憶的區域。海馬體接收到短期記憶經過鞏固和強化之後,輸送到大腦皮層形成永久記憶。

    我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由這些敘述性記憶混合疊加起來之後,存入大腦皮層,形成了關於自我的自傳體記憶。自傳體記憶的存在,構成了人們對自我的認知。而我所經受的失憶,失去的正是這些用以實現自我認知的自傳體記憶。

    記憶具有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屬性。除了在生理學上,海馬體負責短期記憶,大腦皮層負責永久記憶之外,在心理學上,記憶理論將記憶劃分爲瞬時記憶、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三大記憶系統。

    瞬時記憶由眼耳這些感官形成,記憶容量很大,保留時間極短,通常在一秒之後遺忘,最多保留四秒。只有把瞬時記憶的容量壓縮並存入海馬體,形成短時記憶,才能保留到一分鐘左右。然後更進一步壓縮,對記憶進行編碼,纔會最終形成長時記憶。

    長時記憶中儲存的資訊如果不是有意回憶的話,人們是意識不到的。只有當人們需要藉助已有的知識和經驗時,長時記憶儲存的資訊再被提取到短時記憶中,才能被人們意識到。長時記憶的遺忘是因自然的衰退,或因干擾造成的。

    而我所經歷的時空閉環實驗,時空糾錯阻斷了大腦中的Ach,切斷了我找回大腦皮層中自傳體記憶的可能。只有那些已經形成常識的知識性記憶,以及深入骨髓的潛意識,才能不受影響地蹦躂出來。

    這就是我失憶的真相!

    然而記憶找不到,並不代表記憶不存在。永久記憶儲存在大腦皮層灰質中的神經元裡,時空糾錯只是一種規則,沒有能力去區分每一個神經元當中儲存的記憶並判斷其是否危害當前時空,只能是一刀切地阻斷Ach讓人一時間找不回自傳體記憶。

    也許給我多一點時間,隨著Ach的完全恢復,可以慢慢修復這些記憶的聯絡。但是我現在最缺的莫過於時間,哪怕失去了自傳體記憶,也掩蓋不住我內心的緊迫感。看了一眼系統時間,此時已經不知不覺來到了早上八點三十六分,留給我的可支配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時候,我終於記起來,還沒有加風穎好友。估計這女孩該著急了吧……

    她的網名叫什麼來著?

    對了,是“女媧”。

    我開啟全息終端上的社交軟體,輸入這個網名進行搜尋,很快就找到了風穎。然而當我打算申請加她好友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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