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街頭，路面上幾乎沒有行人和車輛。交叉的十字路口在我眼前形成一個X形，一部CVD壓路機慢慢行駛在左前方的路面上，採用氣相沉積石墨烯法對破損的路面進行修補。在石墨烯塗層之下，複合材料的基底層散發著淡綠色的熒光。

    抬頭望去，街邊的高樓大廈同樣散發著溫和卻不刺眼的熒光，五顏六色，像一根根高舉的熒光棒直聳雲霄，令整座城市都沐浴在柔和的微光之中，給人一種如夢如幻的童話感。

    這些大樓的外層牆體建材同樣是以石墨烯覆蓋的熒光光伏材料，白天發電，夜晚發光。石墨烯多環芳烴奈米晶PN結光伏電池簡稱石墨烯光電池，在這個時代已經全面取代了曾經的矽光電池和硒光電池，成為新能源領域的寵兒。

    石墨烯作為本世紀運用最廣泛的基礎材料，在各方面都有著非凡的物理特性。

    在力學特性上，石墨烯作為石墨的單層結構，擁有極高的強度和韌性，且可以自由彎曲。因此鋪設在路面作為硬化層，遠比曾經廣泛使用的水泥和瀝青要好得多。

    除此之外，石墨烯還是最好的零距離半導體，載流子遷移率是單晶矽的十倍，受溫度變化的影響又微乎其微。更不用說單層石墨烯的光吸收率只有2.3%，幾乎等於透明，是最好的光電池表面塗層材料。

    一座城市，只要大面積使用由石墨烯光電池，基本上就可以滿足路面照明及車輛行駛用電。可以這麼說，每一條道路、每一棟大樓，事實上都是一枚巨大的光伏電池，都在為這座城市發光發電。

    另一方面，相比於其他強光源，熒光的光汙染最小，照亮範圍只能覆蓋光源周邊半徑幾米的範圍，超出這個距離之後迅速衰減。曾經迷失在城市光害之中的星空得以重獲自由，滿天星斗熠熠生輝。

    只是……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站在陌生的街角處，我的內心十分迷茫。人生的記憶彷彿從此刻纔剛剛開始，在此刻之前，世界上似乎沒有我這個人。

    然而如果真的是這樣，我腦海中的那些基礎知識又算什麼？

    順著CVD壓路機行駛的方向往前望去，十幾公里之外，一個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在夜空中緩緩旋轉。莫比烏斯帶下，一片建築羣依山而建，地勢比其他地方高出許多。

    毫無頭緒的我看了看十字路口的四個方向，最終憑著感覺選了那條遠離莫比烏斯帶的道路走去。

    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我突然感覺到有些氣悶，這才發現自己戴著一個宇航服式的玻璃頭盔，身上也和宇航員一樣全副武裝。一身純白色的氣密服把我緊緊包裹，胸前位置繡著一枚黑色的莫比烏斯帶標誌。

    我趕緊摘下玻璃頭盔。

    頭盔的氣密軟襯隨著我的動作外翻，露出裏子。

    這時候我注意到翻出的裡襯上有一串手寫的數字：350204……18，一共是十八位數。

    這是什麼？序列號？身份號？

    我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了一眼已經被我遠遠留在後方的那個巨大莫比烏斯帶，心想著兩者該不會有什麼聯絡吧？

    這時候前方駛來一部敞篷電磁懸浮車，車上的駕駛位上是一位年輕的女司機，恰到好處的五官讓人越看越舒服，一頭黑色長髮隨著夜風起舞。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在我看她的同時，黑長直女孩同樣也在觀察我。只見她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之後，頓時眼睛一亮，把車速降了下來，顯然我這身與城市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的裝束吸引了她。

    “需要幫忙嗎？”她開口問到，聲音很柔很乾淨，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非常空靈。

    她的笑容很甜美，充滿了治癒的力量，讓我忐忑的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同時我有一種感覺，她看著我的目光似乎有些熱切，帶著毫不掩飾的期待。

    當然，我已經是……多少歲來著？不管了，總之我是個成年人，不相信在這個人情冷漠的年頭裏，兩個初次相見的陌生人之間會有平白無故的愛。尤其是來自美女的青睞，十有八九別有用心。

    我猶豫了一下，總不能問她“我是誰”吧……

    我的麻煩她解決不了，於是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搖搖頭，回報以一個微笑，然後看著她驅車提速離去，只剩下飛舞的長髮纏繞在我少得可憐的記憶當中。

    不過她確實是我喜歡的型別，我打心底裏不願意用惡意去揣度她，甚至會有些期待感。於是我總感覺她離開時的神情有些遺憾，不由得沾沾自喜。

    她該不會是對我一見鍾情了吧……但是很遺憾，我現在實在沒有心思去談情說愛，找到丟失的記憶纔是當務之急。

    不再去思考這些問題，我繼續前行。

    路很長，在我眼前無盡地延伸出去，直到消失在遠方的黑暗之中。路邊的店鋪都已經關門，只有一間24小時無人便利店還在營業。

    感應到門口有人路過，便利店的自動門安靜地向兩邊滑開，一名身著便利店制服的光影全息導購員款款地從店內走出，開始衝着我進行一波宣傳：“瘋狂大樂透將於今晚二十一點準時開獎，已經累積21億獎金。有緣人你在哪裏，趕緊把21億帶回家！本店新到一批……”

    雖然這位虛擬的導購員相貌和身材比例都堪稱完美，但是卻少了幾分真人的生氣和靈動，更比不上剛剛路過的那位黑長直女孩留給我的好印象。

    “現在幾點了？”我打斷了它的喋喋不休。

    導購員不假思索地給出回答：“現在是凌晨零點十二分三十七秒。”完全是無縫連線，然後又補了一句：“請問您還需要什麼幫助？”

    我稍作思考，把頭盔裡襯上寫著的那串數字報給它，看看它有什麼反應。然而全息導購員的智慧化還沒達到我需要的水準，對於這沒頭沒腦的一串數字顯得有些茫然，竟難得地出現了卡頓。

    見此情形，我只能遺憾地路過無人便利店，繼續向前。

    毫無頭緒地向前走了大約一個鐘頭，我實在是累了，便在路邊停下，休息一會兒，順便反思一下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路邊有一家已經打烊的精品服裝店，玻璃櫥窗裡映出我的身影。雖然我眼中看到的那張面孔顯得如此陌生，但是賣相還行，顏值雖比不上那些個偶像明星，但大體上也在平均水準之上。

    但是我關注的焦點並不在自己的臉上，而是此刻身著的這套行頭。

    這是修身版的氣密服，不像宇航服或者乾式潛水服那般臃腫，背後也沒有氧氣罐，倒是玻璃頭盔的下巴位置有個空氣過濾器，銘牌上標著PM2.5級濾塵和1級濾毒。也就是說，我的職業肯定不是什麼宇航員或者潛水員，甚至也不像飛行員，倒像是某些需要面對化工汙染的特殊工種。

    難道是城市裏出現了化學武器？

    但是並沒有什麼化學武器會讓人失憶的。倒是有種叫做麥角酸二乙醯胺的致幻劑會讓人短暫失憶，但也僅僅是記憶斷片，並不會剝奪一切記憶。

    而我，對於自己的過往毫無印象。

    最終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氣密服的胸前位置。那個黑色的莫比烏斯帶標誌採用先進的鐳射刺繡工藝，以平面的構圖呈現出極強的立體效果，與被我遠遠拋在身後的那個巨大全息雕塑一模一樣，要說兩者之間沒有某種必然的聯絡是不可能的。

    那麼這個莫比烏斯帶究竟代表著什麼機構或組織？

    我似有所知，卻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

    雖然想不起來，但從現有的一些線索，我還是可以做一些初步的推斷：

    首先，我身上穿著的這套氣密服一看就是造價不菲的好東西，奈米級的材料輕薄而結實。而且我試了一下，這衣服還防水防塵，估計防火防靜電也是必然會有的功效。據我所知，一套艙外宇航服的造價通常要上億。這套氣密服或許達不到那種程度，初步預估至少也有百萬身價。

    再者，莫比烏斯帶雕塑下面的那片建築羣佔地面積著實不小，怕是有上萬平方，並且依山而建，佔據了這座城市最搶眼的位置。這樣一個機構或者組織，要說沒有巨大的影響力或者財力，我是不信的。

    姑且稱之為莫比烏斯帶組織吧，我應該是其中的一員。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打心底裏不想回頭，不想靠近那個莫比烏斯帶組織。這種來自於潛意識的排斥感，說明這個組織一定有某些讓我忌憚的原因。

    那麼現在擺在我眼前的問題就變成了回不回去？

    回去的話，我應該能找回部分記憶，但估計也會相應地失去某些未知的東西。不回去的話，雖然情況不會變得更糟，但我卻只能像個孤魂野鬼一般在城市的夜裏遊蕩下去。

    服裝店的櫥窗裡有一座復古式的擺鐘。在我思考的這段時間裏，擺鐘的指標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凌晨三*點的位置。夜已經過去了一大半。

    眼看著時間已經不早，我做出了決斷。

    雖然回頭要面臨不可知的風險，但以我的性格來說，無解的謎團纔是最大的困擾。我無法容忍一切超出認知的東西，強烈的求知慾和探索欲強迫我去思考、去發現。估計這也是我這顆失去記憶的腦袋裏依然裝著那麼多彼此間不存在系統聯絡的科學知識的原因之一。

    我必須找回自己的記憶！

    雖然對莫比烏斯帶組織帶有強烈的排斥感，但是我不妨潛入那片建築羣，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能夠解開自己身份之謎的線索。

    於是我轉頭走面向來路，一步一步地向那座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走去。途徑之前那家24小時便利店時，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背後的地平線已經微微泛白。

    天要亮了。

    之前見過的全息導購員不屈不撓地再次走出來，試圖對我進行廣告轟炸。

    “停！”我及時制止了它，“告訴我現在的時間。”

    “現在是早晨五點四十九分零九秒。”

    這一來一回竟然花了我五個多鐘頭，早知道要回頭，當初就不該走那麼遠。不過我記得一開始是憑著直覺選擇的方向，這也說明我的潛意識非常抗拒回到莫比烏斯帶組織。然而即便是這樣，我也沒有打消繼續走下去的念頭。

    我是一個不喜歡放棄的人，一旦認定了，再苦再累都會堅持。

    這個時候，我的身體已經非常疲憊了，全靠骨子裏的倔強在支撐。相比於精力充沛的大腦，我的身體卻沒那麼配合——腰痠、腿麻、腳底板疼，體力慢慢地到了極限。

    繼續向前，迎著初升的朝陽，我一往無前。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在晨曦中悠悠旋轉，向我這個方向投下一片巨大的陰影，像一張天羅地網。

    又前行了大約十公里左右，按照我的腳程，現在應該是早晨八點，這座城市已經慢慢在甦醒。雖然沿街的店鋪還沒有一家開門營業的，路上也罕有行人，但是無人駕駛環衛車已經開始清掃路面，直接把有機垃圾進行快速降解，產生的降解液順便用來給行道樹及隔離帶的花花草草進行澆灌。

    強烈的飢餓感來襲，我看著環衛車側面蓮蓬頭裏噴出的植物營養液，不禁舔了舔嘴唇，可惜那玩意兒人不能喝。

    環衛車轉了個彎，拐入前方的岔道。那裏是一座城市公園，一條小河蜿蜒著沒入小樹林，不知流向何處。

    這時候，以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為背景板，從道路的前方駛來一部電磁懸浮車，速度很快。這個時間點，這個方向……

    我本能地產生了危機感，便向人行道外側移動，儘量遠離馬路。

    然而是禍躲不過，一聲刺耳的剎車聲在我身前響起，急剎車所帶出的電火花在電磁懸浮底盤與路面間跳躍了幾個來回，在光滑如鏡的石墨烯塗層上燒灼出幾個暗斑。

    我注意到這部車的車身上印有莫比烏斯帶標誌，果然是衝着我來的。車上跳下兩個身著黑西服的男人，氣勢洶洶地一左一右向我包夾過來，其中一個大肚腩的胖子手中居然還握著一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