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麻煩你了。”

    謫仙笛人溫笑，“無妨，交給小生便是。”

    謫仙笛人是老靈婆身邊的坐騎，三千年前被仙庭貶下凡間，化成一隻轉世妖，幾次三番險些誤入歧途，被老靈婆收留麾下並與其陪伴了幾百年的時光，也是這兩年才煉化出了仙丹，修成了人形，終是走了正道，可以重新成仙。

    說起來命運也是夠多多舛的。

    謫仙笛人生的美雅如玉，芊芊的指尖輕撫悅塵，眉眼淡笑，轉眸看向葉酒晚。

    “你且放心，酒晚姑娘，這小傢伙的事兒，小生定當盡心盡力。”

    葉酒晚一笑，點點頭，“那便謝謝你了。”

    謫仙笛人道，“不必客氣，酒晚姑娘，只是以後再見到小生，可別再一口一個姐姐了，實在是......”

    葉酒晚一聽這話表情微變，一時不知該作何解釋，方纔，她與這位初化人形的仙鶴一見面便稱呼其‘鶴姐姐’，老靈婆在一旁聽後神情怪異，卻什麼也沒說順道離開了，獨留二人在那裏空守尷尬......

    她本來是想解釋的，可想了想還是算了，總不能說‘你長的太像女人了所以我才叫你姐姐的’，本來她到這兒來就是請人家幫忙的，若這話說出來，別說人仙鶴公子幫她了，不轟她走就不錯了。

    “啊這個呀......真是冒犯了，”葉酒晚趕忙弓腰道歉，“鶴公子，酒晚還有事，就不打擾了，悅塵，就交給你照顧一段時間了。”所以說，葉酒晚老實歸老實，關鍵時候可真不蠢。

    謫仙笛人輕撫悅塵的翼羽，對它道，“道個別吧，小傢伙。”

    悅塵歪歪脖子，轉頭瞅了瞅他，又回身看了看葉酒晚，最後跳下地面，葉酒晚來不及阻止便見它從自己尾巴上狠狠拽下一根靚麗的彩羽，一步一晃地跑到她腳跟前，朝她晃了晃那根熠熠的羽毛。

    葉酒晚怔了怔，茫然地接過，放在手掌心裏看了好久，遲遲不明白它為什麼要這麼做，“悅塵，你不必這樣的，老拔自己的毛送別人，你不嫌疼嗎？”

    悅塵輕啼一聲，欠著身體用側頸的羽毛磨蹭她的褲腳，“嗚喲。”

    葉酒晚拍拍它的脖子，示意它回道謫仙笛人身邊，“好了，好了，我走了，你也別老拔你身上的毛，毛拔完了就沒有了，你也別老拿去送雞，人家又不領你的情，疼的還不是你自己......”

    其實，葉酒晚不明白，世間萬物，不論是誰，都會在心底給自己尋到一個歸屬。悅塵沒見過自己的同類，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可是它有足夠的判斷力，它沒有人的手足，四肢和高大的身體，但它有家雞所與它相同的羽毛，翅膀和尖喙，這需要對比一下便知道它應歸進哪一類。

    故而在它很小的時候就認為自己是一隻雞，每天只需要下蛋，下蛋，再下單，這就夠了。

    可是它不會，它除了吃睡啥也不會，自然從心底便產生了一種自卑的落差感。

    與人一樣，一旦產生這種卑微的錯覺便會想方設法尋找自己的存在感，一開始，它發現雞們喜歡啄食小肉蟲，但苦於停歲園內的花花草草供不應求，每日只能啄食小米，伙食單一，毫無新鮮感。

    可它不一樣，淺說頓頓都能給它弄來一小盆蟲子。這另它十分高興，一股腦將淺說餵給它的食物殷勤地分給了母雞們，果然雞們對它另眼相看，團團將它簇擁在一起，幫它清理羽毛下的寄生蟲，以表口福謝意。

    彷彿找到了一種精神上的價值，它變本加厲討好雞們，一有好吃的稀罕東西，寧可自己餓著也要分給雞群，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時間一長，大家便慢慢習以為常，甚至於不屑一顧了。

    記得有一次，它太餓了，沒有把淺說餵給它蟲子分給母雞們，而是一“人”吃了獨食，然而，當它再回到雞窩時，那些大公雞小母雞們竟理所當然地領著自家的小雞出來享受美味，卻只看到它帶著空空如也的嘴和腹囊撐撐的胃站在它們面前。

    那日，葉酒晚正好從中堂早早完成歷練回到停歲園，聽到雞窩裏傳來痛苦的慘叫，趕來一瞧，可是把她嚇不清，趕緊上前把被群雞啄的冠頂險些禿了的它從籬笆牆內拖出來......

    所謂一斗米養恩，一石米養仇，前人說的話似乎永遠都那麼有道理。

    然而這真的是這群雞的過錯嗎？

    事實上，雞群原本並不不討厭這個大傢伙，即便它是個異類，可是一次次的貶低自賤令所有雞都漸漸不待見它了，欺負它，凌虐它，它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誰又會看得起它呢？

    說白了，就倆字，活該。

    然而，任誰也——包括那群雞——沒有想到的是，它竟然第二天就自個兒巴巴地回來了，非但一點沒嫉恨雞群，還主動挨家挨戶地把自己背羽上的絨毛扯下來給人家鋪窩裏，還隔三差五地回來挨收拾，再被驅逐出去。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時間長了，它生病了，背上的羽毛漸漸禿脫，因為誰也敢從它身上扯毛，好像它就是個用來能保暖的東西——後來還是淺說發覺不對，把它關進籠子，不讓它靠近雞群，上完藥養了兩日，這纔好轉。

    可即便是那個時候，它也捨不得動自己的尾羽吧。

    如今，葉酒晚遠行，它卻將尾羽生生薅下，贈給了她，沒錯，贈給了她。就好像餞行禮那般，與她告別。

    這時，謫仙笛人說話了，“鳳鳥的尾羽，”他一笑，“那對於它們來講，可是極大的饋贈呢。”

    葉酒晚一怔，垂了眉目，思索一二，接著又走到河道旁撿了一塊乳白色的鵝卵石。悅塵銜接過那塊兒石頭，這才乖乖聽話回到謫仙笛人身旁。

    其實，它自始至終想要的，不過是一份平等的對待罷了。

    既無虧欠，也無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