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異常地寂靜，黑月風雲詭譎多變。

    歪脖子古樹巨冠下，一片觸目驚心的屍橫遍野，也許是母親，或許是父親，也許是姊妹兄弟。

    無人不能聽到那捶胸頓足的哀聲哭泣，眼看著失去至親卻又無能為力的活人最荒唐。他們捂著頭撞擊樹幹，無措的發泄著痛苦。悔恨自己為何先行登足上樹，而把親人留下殿後。

    那些殘忍血腥的妖物，殺人不眨眼，頃刻間便將一個活人僅存血絲帶肉的森森白骨。

    如今倖存下來的，近幾百有餘。這是一個可怕的預兆，曾經八方來朝人聲鼎沸的泱泱大國，到如今，竟苟延殘喘到了這般地步，可悲，可嘆！

    當老闆娘腳下一高一低，趔趔趄趄心急火燎地趕回歪脖子古樹下時，便見大夥兒零零散散站在頭頂的樹冠上歇息。

    老闆娘斷了條腿，廢了隻手，基本不可能上樹。只好在樹下朝他們大聲呼喚，欣喜不已地告訴眾人自己找到水了，只需帶上容器隨她去取便可。

    可誰知，老闆娘話音剛落，卻未見有人搭理她。一時心下疑惑，她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明所以，又催促了兩聲。

    “喂，找到水了，孩子們要有水喝了！”他們為何無動於衷。

    然而這次，一位婦人說話了。

    “葉娘子......”那婦人慾言又止。

    老闆娘見有人迴應，急忙道：“大家為何這樣，怎麼都不說話？我們可是要有水喝了，你們快隨我去取。”

    婦人嘆了嘆氣，道：“葉娘子，我不能和你說話了，你自己上來看吧。”

    老闆娘哭笑不得，以一種很滑稽地姿勢擺動她那條斷腿，“可是......我這樣子怎上的去，你就別與我開玩笑了，是真找到水了，不是看到了海市蜃樓，你們快隨我去呀。”

    婦人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只道了一句：“葉娘子，你好自為之吧。”便隱去樹蔭深處不再同她多說什麼。

    老闆娘嘴角的笑漸漸隱去，原本因尋到水源而興奮之色溢於言表的神情，漸漸煙消雲散。

    好自為之，她怔了怔，這是什麼意思？

    恍然間，她看到腳下遍地屍野的殘體斷肢，血流成河，就連柺杖的根底也被血淹去了半寸。

    “......”老闆娘心中之感無法言喻，只好沉默不語。她來到古樹巨大的盤根下，試圖踩著藤須攀爬上樹。

    這幾乎是異想天開。一條腿的人類怎麼可能在毫無外力的作用下攀爬物體。

    老闆娘也知這是不可能的，她抬頭望向樹冠上的大夥兒們，他們似乎都沒有要幫她一把的意思。

    忽然間，她覺得難受極了。為何會這樣，她不能理解，她爲了救眾人於妖物之口，捨己爲人將死神禍引上身，甚至為此徹底廢掉了一隻手。她爲了找水給孩子們喝，耗盡氣力，可如今卻落得個無人搭理，有求無應的地步......

    她忽然覺得很無力，周身上下都是汙泥和血，瞧上去狼狽不已，活像一叫花子。

    上不去的，根本不可能上去的。她想，於是便也放棄了。獨自一人，緩緩支著柺杖尋一處角落蹲坐下來。

    這大概便是......她這一生中諸多不如意裡最是跌入低谷的其中一次不幸吧。

    她想。

    老闆娘嘆了口氣，恍然想起多年前自己還是姑娘那會兒，一時意氣愛上了不該愛上的人，還偷吃禁果有了身孕，那人答應會回來娶她，她卻眼睜睜地看著心愛之人喪命黃泉，違背了約定。

    如今想來，若是當年他們兩人再果敢一些，會不會小晚現在也不會被旁人戳脊梁骨罵野種了。

    想著想著，便只剩下了嘆息：“唉......”

    “你可是在愁什麼？”

    耳邊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嚇的老闆娘差點腿腳又利索了。回頭只見一襲白衣的姑娘站於她身側，眉眼淡離，唇間染紅。

    “......你，何人？”

    白衣姑娘目光無神，臉色陰灰，答：“死人。”說話時，口吐黑蟲。

    老闆娘幾乎要尖叫出聲，她強壓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臟，哆哆嗦嗦地伸手一指：“你嘴裏......什麼東西？”

    姑娘眼珠子緩緩轉動，最後定格在她胸前的祈玉上，繼續老實回答：“死人嘴裏，能有什麼東西。”

    老闆娘隨著她目光也低頭看了一眼，手趕緊捂上祈玉，問道：“你是人是鬼。”

    “鬼。”

    “你為何會在此？”

    “是你帶我來的。”

    “我？我什麼時候......”老闆娘一驚，忽而才反應過來，道：“你什麼時候跟上我的？”

    女鬼答：“方纔。”

    “你為何跟我？”

    “......”女鬼未答，而後又開口了：“跑吧。”

    “什麼？！”這次老闆娘沒有聽清，又或者說，沒有在意。

    “你快死了，”女鬼忽然道：“他們會殺死你的。”

    老闆娘腳下腿了幾步，嚥了咽，目光緊緊盯著白衣姑娘，生怕她趁自己一個不留意瞬閃到她面前。

    “你什麼意思，誰要殺我？”

    那女鬼抬仰首，慢慢地舉目望過頭頂，霎時間，老闆娘吃驚睜大了眼睛。

    女鬼的側頸，赫然舞著一隻絢爛如真的鳳鳥。

    “那是......！等等，你是誰？！告訴我！”

    “扔了那塊兒隕吧，它是個不祥之物。”

    說罷，女鬼的身影漸漸消失，時隱時現，最後化為泡影，散去了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