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慶知道衛墟住在什麼地方。

    骸獸作戰指揮中心的基地分為三層。

    地下二層，只有李慶等具有高許可權的人才能進入，是人最少、最舒適的空間。

    地下一層，是普通的研究人員、參戰人員等居住的集體宿舍。

    而大廳層，則是用來辦公和進行會議的一層，也是最為擁擠，且需要每日進行清掃的一層。

    衛墟和他的龍人就擠在大廳層，在每天十二點後，大廳的研究員們陸陸續續離開後，他們只能找個空蕩蕩的會議室或是辦公室睡下。

    並且在第二天七點開工前，他們必須將一切都恢復原狀。

    兩個月來，每日都是如此。

    李慶並不同情衛墟，因為他本來就犯了死罪。現在讓他留在這裏，也不過是壓榨他最後一絲價值罷了。

    他本不認為會發生任何能夠讓自己原諒衛墟的事情。

    李慶在人群中發現了衛墟，於是悄悄跟在了他的後面。

    衛墟似乎很著急，不斷地穿過人群，然後找到了一間偏僻的儲物間。

    那是一間狹窄、擁擠並且散發著異味的小房間，裡面堆滿了用來洗刷廁所的清潔工具。

    衛墟開啟了門，裡面竟傳出了小女孩的哭聲。

    李慶悄悄藏在一根立柱之後，靜靜看著衛墟想要做什麼。

    小女孩穿著髒兮兮的衣服，白色的長髮搭在肩膀上，眼中有著李慶熟悉的金色瞳仁。

    “又哭了...情緒指數偏離了嗎？”

    衛墟蹲下身來，慢慢擦乾女孩的眼淚，接著拿出一個不知從哪撿來的塑膠玩具，想要將她逗開心。

    這麼做似乎有些效果，女孩的情緒開始穩定，然後重新蜷縮回了儲物間的一角。

    “千萬不要亂走動，等爸爸回來...”衛墟從懷中掏出一盒牛奶，“歆歆，拿著。”

    那是指揮基地裏統一配發的牛奶，不知道衛墟從哪拿的。

    女孩接過牛奶慢慢地喝著，眼神中有了一絲安心感。

    但女孩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衛墟看著女孩，身體不住地顫抖。

    “對不起，歆歆...再忍耐一段時間吧，我會將你帶出去的，讓你住在更好的地方，吃更好的東西。”他說，“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讓你變成這個樣子！那時候的我已經瘋了...”

    但女孩似乎無法理解衛墟的情緒，只是拽著他的衣角，然後笑了笑。

    她無法理解，她只是個實驗的失敗品，如今機體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李慶感覺到胸中生出一股鬱結，他想要將這件事情做個了斷，否則自己恐怕無法安心。

    於是他走了出去，站在了衛墟父女二人的面前。

    衛墟忽然察覺到了李慶就在自己身後，他緊張地轉過身來，將女兒的身影擋在身後。

    李慶注意到，那女孩也很害怕自己，從衛墟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

    “你...”衛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擔心李慶會傷害她。

    “我記得龍人應該被回收了纔對，她是誰？”李慶淡淡問道。

    “她是我的女兒。”衛墟說道，“蛻皮，那時候我令她蛻皮...被你們運走的不過是強化後的肉體。”

    “這就是龍人的核心嗎？和人類看起來沒什麼區別。”李慶說。

    李慶慢慢走上前去，女孩的情緒也越發害怕，甚至發出了哭聲。

    “你別過來！有什麼仇恨對我來吧...我只是利用她罷了！不應該被傷害...”

    衛墟用懇求的聲音說道。

    李慶嘆了口氣。

    “原來我竟然如此令人畏懼嗎？”他看著女孩的眼睛說，“你失去了記憶，但是你忘不了我散發的氣息？”

    “她的確失去了記憶...她和那個龍人已經沒關係了。”衛墟說。

    “做過的事情不會因為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情就消失的。”李慶看著衛墟說，“傷害別人就像是在木板上釘釘子，就算拔除也會留下痕跡...你這麼說，難道是要我忘記那些死去的人嗎？”

    衛墟低下頭，無言以對。

    “你們就住在這裏嗎？”李慶問，“吃飯呢？你一邊照顧她，一邊完成自己的工作嗎？”

    “住的位置並不固定...”衛墟說。

    李慶看著丟在地上的一些包裝紙，說：“撿來的剩東西。”

    衛墟點點頭。

    李慶咬著牙，似乎在經歷很大的掙扎，最終他還是吐出了一口氣。

    “跟我來吧，北聯的楊教授想見你。”

    “好，好的。”衛墟將女孩安頓好，就打算出發。

    “帶上她。”李慶說。

    “這...”衛墟遲疑道，“你們想對她做什麼？”

    李慶背過身去，低聲說：“我會給你們找個房間，一個正常的房間。”

    衛墟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聽的話。

    但是他的眼角卻溼潤了，他第一次感覺到仍然有希望活下去。

    “愣著幹什麼？你要讓楊教授等多久？”李慶轉過頭不耐煩道，“快點！這裏不用收拾了，我會讓其他人來善後。”

    “感謝您...謝謝您...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衛墟深深彎下腰，“為我以前所做的事情，道歉...對不起！”

    李慶冷哼一聲。

    “我今後想要實現的事情。”他說，“是讓所有人類都聯合起來...拋棄成見與歧視，以人類的共同身份相互理解。就算是從前的敵人，也將在未來呆在一個戰壕裡...”

    “所以我自己若是揪著個人的仇恨不放...那要怎麼說服全天下的人？所以衛墟，我不是因為同情或是寬容原諒了你們，而是因為我遠大的夢想...你要搞清楚這點。”

    說完，李慶便朝前走去。

    衛墟的心裏，則更加感到李慶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沒多久，李慶帶著衛墟和他的女兒來到了會議室門前。

    “進去吧。”李慶淡淡說道。

    “可歆歆怎麼辦...”衛墟牽著女孩的手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事的，她可以進去。”

    李慶說著便推開了門。

    “李慶，哇...好久不見。”楊教授笑呵呵地說道，“你們的基地弄得不錯，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

    “感謝您的認可。”李慶笑道，“這是您要找的衛墟。”

    楊教授摘下墨鏡，眼睛掃過了衛墟和女孩，稍微有些驚訝。

    “這份報告就是他寫的。”吳銳說道。

    “嗯，衛墟...雖然我不是生物學術界的，但是還是能想起來從前有你這麼一個人。”楊啟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吧？”

    衛墟連忙點頭。

    “楊啟教授，當然...誰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你的女兒？啊哈哈！不錯，真可愛。”楊啟笑道，“來，爺爺給你點好東西。”

    說著，楊啟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了一大把巧克力，而且是糖度很高的那種。

    要知道這個時代已經沒什麼工業能力生產巧克力了，就算在北聯也是奢侈品。

    “不不...我們不能要您的東西。”衛墟連忙說。

    “楊教授說話你能不能閉嘴？站著就好了，沒人問你的意見！”李慶不耐煩地說道。

    衛墟這才識趣地閉上了嘴。

    女孩本能地剝開了巧克力放在口中，馬上便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她像是從來沒吃過巧克力的孩子般陶醉其中。

    “呵呵，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楊啟問道。

    “歆...”女孩口齒不清地說道。

    楊啟抬頭看著衛墟，說：“她不能很好地說話嗎？有什麼病症？”

    “你可以說話了。”李慶道。

    “不...那個，她比較怕生。”衛墟回答。

    “我看不是吧。”楊教授坐回了座位上，“衛墟...你覺得你在部落那一代做出的事情，我們的衛星偵查不到嗎？”

    衛墟大驚，這纔不敢在楊教授面前隱瞞。

    “請您原諒...”他低頭說。

    “你敢把X病毒和動物融合，還透過恐龍化石中殘缺的DNA讓古龍復活...到目前為止還算是有趣。”楊啟說，“但是你居然以人造DNA序列克隆出新個體？那是我都不敢嘗試的有悖倫理的實驗！”

    衛墟不敢反駁。

    “不過我相信你已經嚐到苦頭了，本打算親自去收拾你的，但是一直沒什麼空，讓李慶搶先了。”楊啟說，“這女孩會變成現在這模樣，也全都是你實驗失敗的錯。”

    “是，我創造她出來卻看著她忍受痛苦...是我該死。”衛墟說。

    “她現在的狀況...”楊啟直接用墨鏡中的掃描器對女孩進行了檢查，“智力難以成長，記憶力也隨之衰退...只能聽懂和理解簡單的話語。這種狀況無法用任何藥物來治療，就算是開顱手術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因為是你將其他與人體相駁斥的DNA放入他體內的。”

    “沒有任何辦法了嗎？”李慶問道。

    “不過，以我來看如果她能夠...”楊啟想了想，“算了，還是忘記我所說的吧...我回頭髮給你一份調節序列，能暫時緩和她腦皮層的不穩定情緒。你們這裏應該有腦波干涉儀吧？”

    吳銳和李慶面面相覷，回答：“那是什麼？”

    “難以想象，你們還處於原始人的時代啊。”楊啟無奈道，“給我私人賬戶轉十億新聯幣，一小時後在停機坪取貨怎麼樣？”

    “可以可以，沒問題。”李慶笑著說道，“有什麼好東西多賣我一些。”

    衛墟沒想到李慶竟然爲了她女兒肯出這麼多錢，心中的感激更上一層。

    “哼哼，等會再說...先來聊聊衛墟的這份報告吧？聽說你不接受這個結果啊。”楊啟說，“年輕人有時候還是得多相信一些科學。”

    “但是人柱這東西，我認為我們瞭解的還不夠多...有失誤的判斷也正常吧？”李慶說。

    “嗯，但衛墟的報告並沒有失誤，我同樣也在研究人柱。”楊啟說，“多了不便透露，但是我會說...你妹妹身上的第二人柱，的確與部落出現的骸獸是同根同源的東西。”

    “這...此話當真？”李慶震驚。

    “我的話你還不信？”楊啟說。“看你們驚訝的表情，那我來給你們解釋一下什麼是人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