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歲的時候，家裏的生意有一段時間非常忙。

    原本冷清的院子變得熱鬧起來，早上我蹲在石階上刷牙的時候往往就有人開始敲門，嚇得我吞了好幾次牙膏，晚上我放學回家的時候還能遠遠看到有人踏出自家的門檻，為此我生了我爸很長一段時間的氣，因為這些人來來去去影響了我在院子裡打羽毛球。

    我爸在那一段時間瘦了有五六斤，最直接的原因是他和那些人經常會談話談到大半夜，熬夜這種事情又磨人得很，我媽就天天熬雞湯，每每吃飯時我爸還在忙，大半鍋又是被我喝了，結果我臉圓了一圈，我爹瘦成了一隻猴。

    就在這一段時間裏，發生了一件非常詭異，詭異到我至今也不明白的事情。

    有一天半夜三點多，我起夜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無意中往客廳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客廳的燈是亮著的，這一段時間以來我早就習慣了，也就不以為意，伸著懶腰打著哈欠準備回房睡覺。

    結果我躺下沒多久，就聽到了我爸的聲音從牆壁傳過來，我還沒清醒，也就沒聽清他說的什麼，但是隔著牆壁我能感覺到他的語氣非常憤怒，好像在和人吵架。

    我父親何太白是行內出了名的笑面虎，這個稱呼的由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在和人談事情的時候往往都是和顏悅色的，但一旦談崩了，該翻臉翻臉，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那是一點也不含糊。

    所以當時聽到我爸的語氣之後我只覺得心裏一驚，人一下子精神了，好奇心也一下子起來了，心說我還真沒見過我爸怎麼發火，這是發生什麼事了？想到這裏我就湊到牆邊把耳朵貼上去，屏住了呼吸。

    我站著聽了很久，站得腿都涼了，最後終於聽出來，和我爸對話的，是一個有著杭州口音的男人。

    他們之間的對話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我卻只聽清了幾段的內容，但就是這短短的幾段內容，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你是誰家的？浙江還是山西？這件事情你知道多少？”我爸似乎在質問那個杭州男人。

    “你不要誤會，我是誰家的一點都不重要，現在也沒有時間說這些了.......你聽我說，事情已經很嚴重了，‘他’或者‘他們’，已經找到辦法過來了，對，我是說‘過來了’......那個人的出現，就是最好的證明......”

    到這裏，他們兩人的對話就結束了。

    我又等了一會兒，卻再也沒聽到任何的聲音，直覺告訴我事情有些不對勁，於是我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決定去看個究竟。現在想來，這真是好奇心害死貓，在這之後我在客廳裡看到的一幕可以說是畢生難忘。

    只見我爸和一個男人相對而坐，準確地說，我爸坐著，而那個人是癱在椅子上的。詭異的是，那個人全身都是血，空氣裡也滿是血腥味。

    當時的我一下子就被嚇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後退幾步也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重心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呆呆地看著我爸，大腦一片空白。

    我爸看到我，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複雜，他嘆了口氣道，“小弦，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這樣。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你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說出去，明白沒有？”

    後面的話，我根本就沒有聽清楚。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點點頭爬起來回到房間，也沒敢回頭再看一眼。

    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至於那個男人最後是死是活，我無從知曉。

    結果就是這件事情變成了我童年陰影一樣的存在，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幾乎成了我少年時期所有噩夢的主角。更重要的是，我爸和他之間那段奇怪的對話，在我心中種下了疑問的種子，以至於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在腦海裏一個字一個字地迴圈播放這段對話。

    那個男人口中的“他”或者“他們”，是誰？“那個人”，又是誰？他的出現很重要嗎？有什麼特別的預示嗎？浙江和山西又有著怎樣的聯絡？這些疑問像雨點一樣地砸向我，毫無章法又讓人不堪其擾。

    我開始關注我爸的客戶往來，“蒐集情報”這件事情幾乎貫穿了我的整個少年時期。令人失望的是，在這樣的一段時間裏，我並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收穫。那天晚上的那個客戶，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反倒是有個人，經常來找我爸喝茶，經常一坐就是一下午，因為上學的原因，我不能像觀察其他人那樣一邊看卡通片一邊聽大人談天。

    而這個人，就是現在駕駛座上的九叔——陸九遠。

    我看向窗外的萬家燈火，開始做激烈的思想鬥爭。一方面，我渴望查出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另一方面，強烈的直覺告訴我，這些事情絕不簡單。我想知道答案，就要付出代價，這種將要失去什麼的感覺很不好。

    鬥爭來鬥爭去，最後我還是覺得，這件事在我心裏放著，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想到這些，我幾乎是瞬間就做了決定。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九叔今天有些奇怪，可我又實在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看到後視鏡裡他還在看著我，我直接往後一躺，伸了個懶腰，“曉得了，但是出了事你可別一個人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