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反方向的鐘
1987年,巷子的清晨一如既往地寧靜。
深秋的錦官城已經有了冬日的寒意,石板磚鋪成的街道上是沒有行人的。
尤其是在這樣的清晨,就算是那些閒人,也都還沒置放上棋牌。
在這樣寂靜的清晨,只聽巷子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竟是連著幾條街都聽得清晰。
街道的轉角處,來人步履匆匆,驚落了乾枯樹枝上的幾片秋葉和幾隻叫晨的雀兒。
與此同時。
何家宅的年輕夥計早早起床,挑上杉木桶熟捻地蹭掉鞋後跟的水青苔,就要出門。
他要趕早到對山去挑溪水,這是他的工作。
年輕夥計抬頭看了一下天氣,想到挑完水後還要去廠裡取今年的最後一批秋茶,他不禁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他雖然年輕,但已經在何家當了很多年的夥計,也算是頗有經驗的了,也正是因為這樣,何宅的當家也纔將這取茶的細活交給他去辦。
不知不覺,已經幾度春秋。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聽起來一陣急切,又是在這樣的清晨,於是叩門的聲音在空曠的宅子裡顯得格外清晰。
夥計彎腰放下木桶,一邊抱怨一邊小跑向那扇朱漆大門:“來了來了,這麼一大早誰那麼急著去……”
夥計將門開啟,看到一個穿著長衫的學究先生。
他有些愣了,心說這是哪裏來的博士?竟像是那舊版招貼畫上的民國先生走出來了一樣。
來人看了夥計一眼,神情滿是焦急,這和他儒雅形象多多少少有些不符合。
夥計不禁好奇,這樣的人,上何家來,是準備要做什麼呢?
只見這學究先生站在門邊向裡面張望了一下。
“我找你們當家,有非常重要的事。”
內屋裏,仙鶴屏風後,南洋木製成的太師椅上,姓何的當家和來人相對而坐。
兩人卻是誰也未先開口,空氣就這樣一直沉默著。
牆上的掛鐘一下一下地走著,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似乎是在提醒空氣,時間還是流逝著的。
待到掛鐘敲了整整九下,空氣中的水霧逐漸散去,來人放下手裏的蓋碗,緩緩開口,語氣聽起來平淡且輕鬆。
“老夥計,好久不見了,希望你一切都好,雖然我也很不情願,但我今天來到這裏,確實不是來找你敘舊喝茶的。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這件事情我沒法理解,也沒法解決,我想讓你幫幫我。而且,我希望你暫時不要說出去。”
“好啊,你儘管開口,都是老朋友,能幫的忙我一定會幫。”
姓何的當家往太師椅一躺,儼然一副聽故事的樣子。
來人卻搖搖頭,麵露愁色,“我不知道從何說起,不如我先給你看一樣東西。”
說著便從上衣內口袋裏拿出一個盒子,開啟之後,裡面是一塊西式石英錶。
“這是最大的問題。”
姓何的當家不以為意,“我還以為什麼事呢,敢情你是讓我幫你修表,表壞了你不去老徐的鋪子,怎麼上我這兒來了?”
來人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不是,我沒開玩笑,你先別急,認真看看這表有什麼不對。”
言畢,姓何的當家真的拿起表仔細端詳起來。
他卻看了半晌突然把那表扔到桌上!
“還說不是,這表是反著走的,不是壞了是什麼?”
來人不接話,把表拿起來放好,神情有些恍惚,過了很久,纔再次開口。
“我弟弟回來了。”
姓何的當家愣了一下,“你是說徽之?”
來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對,四年之前和我們一起去雀頭山的陸徽之。”
“你什麼意思?”
“我弟弟回來了,但是那不是我弟弟……“
“我的意思是,回來的這個人,我覺得,他不是我弟弟。”
姓何的當家放下二郎腿。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冒充你弟弟?你有證據嗎?”
來人摸了一下鼻子,“暫時沒有,但是不是就是不是。”
說著他頓了頓。
“罷了,我來找你這個朋友,也就是想問問你四年前我們走茶的事情,我需要當時的人員名單和貨單......至於我弟弟的事情......我會自己查,你就當聽我說了個故事。”
姓何的當家收起笑臉,臉色嚴肅起來。
“你不信任我,你剛剛摸了一下鼻子,說明你在打草稿,你沒必要爲了問我一件事情和我兜這麼大的圈子,你剛剛說的話,有一些是假的。”
他看著來人的眼睛。
“我覺得你應該告訴我真相,這樣我纔好幫你。當然你要是不想說,我也就不問了。晚些時候你帶幾盒今年的茶走,今兒個就當朋友敘舊。”
空氣又一次地凝固了。
過了很久,來人才嘆了一口氣。
“我說我弟弟的事情,是想提醒你,我們去的那個地方不對勁……”
“真相?我不知道什麼纔算真相,但是現在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我弟弟四年前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