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他人心同可恨今生
杜縈迴心緒雜亂。
方纔應該問問他在蜀州盜印結盟之時有沒有幹見不得人的事。
可是蔣蘭宮坦然的目光讓他不知所措。
“為什麼?”杜縈迴許久才又問道。
蔣蘭宮仰頭,乞憐一般:“我告訴亞父,亞父會害我嗎?”
他突然攀住杜縈迴的肩頭,輕柔無骨地將全身支撐都搭放在這雙肩膀上:“若亞父知道了,那便一句話,一舉步一抬手,即可令我身敗名裂,墮入無間深淵。”
山風將他的髮絲吹亂,猶如手指撩撥過杜縈迴的臉,那話中的情形彷彿就發生在這一刻,杜縈迴竟害怕他從自己面前跌落,慌忙抓緊了他按在心口。
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好不容易纔得回來的,絕不能再失去。
可到底是什麼樣的理由,能讓魔尊單絃甘心自縛山靈鎖至死,丟棄自己畢生所有,去成就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少年。
在這份犧牲面前杜縈迴覺得自己輕於鴻毛。
他還是多想了,向着蔣蘭宮失望的那個方向。
怎麼會有別的可能?
和魔道結盟以後,杜縈迴仍然將和單絃的後續往來交給蔣蘭宮,只不過是看在他有打交道的經驗。可之後棠湖他一定要走,荊州他決不肯留,或許根本就是有別的隱情。
從那麼早開始的嗎……
杜縈迴甚至又開始懷疑,還魂儀式本該召回的人才不是自己。
為什麼要復生,管前生冤成什麼樣,不如死著吧。
用著另一個人的軀殼,卻希望他眼中心裏時時刻刻是原來的自己。
這不是奢求是什麼。
杜縈迴胸中痛到難忍,寧肯現在魔化,可不知為何,越痛越清醒。
但已經不可能放得開蔣蘭宮了。
“如果你告訴我,會不會因為怕被我毀了,就聽我的話。”杜縈迴突然說。
“會。”蔣蘭宮答道。
杜縈迴忽然有種惡毒到極點的願望,他不想知道蔣蘭宮當年的隱情,但他卻應該知道,這樣他就能把蔣蘭宮一直捆綁在自己身上。
單絃已經死了,無論有什麼圖謀他也已經死了。
——蔣殿最終還是我杜岸的。
——誰也別想染指。
——他心裏有別人又怎樣,哪怕強迫他屈從……
“亞父。”
杜縈迴被他喚回魂魄,同時為自己的那份狠毒震驚。
蔣蘭宮彎著一雙媚眼:“除非你想讓我再殺你一次,不然我勸你還是不要逼我聽話。”
杜縈迴撫著他的臉,拇指蹭過那勾命的眼梢。
我回來了你還要殺我。
果然如此……你想要的本來就不是我。
蔣蘭宮隨著他另一隻手上的動作輕抖,驚道:“你還要……”
杜縈迴摟著他往上提:“你以為不告訴我我就不能讓你聽話了嗎?”
“你什麼意思?”蔣蘭宮眼神突然變狠。
這雙眼睛看著的到底是誰?
既然你已經不把杜縈迴放在眼裏,那不如不要看。
杜縈迴乾脆一隻手蓋住他的雙眼,蔣蘭宮掙扎著呵斥他,杜縈迴蒲扇一樣的大手壓在蔣蘭宮臉上,將他捂得只能發出微弱含糊的呼救。杜縈迴拍落他撇上來的毒針,將他身上所有的利器和複雜的衣飾扯落。
最開始就不該憐憫他。
杜縈迴化為利刃,刺了他無數遍。
蔣蘭宮慢慢地不再掙扎。
杜縈迴手心裏一片潮溼,隱隱還有溫熱卻斷斷續續的呼氣。
“蘭宮……”他抬起手,蔣蘭宮真的不再看他了。
也沒有再睜開眼睛。
杜縈迴在寒風中抱住他,簷上銅鈴被吹得翻覆,聲聲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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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花會照舊,清談複試如期繼續。
菅逸一時半會兒不能下床,無緣後續清談,因故缺席的原由一欄中寫的是傷寒。
葉南城自然是沒人記心了。
杜縈迴無人監管,自己在園子裡逛,遇到很多這幾日熟了的面孔。林玄機領着兒子來和他賠那個不太必要的禮,林公子和他父親一樣板正,雖然之前所見脾氣不小,但認錯時一點都不委屈,還替父親說了些維護話。
寒江門三君中兩位都去清談了,最年輕的遊無系沒人攔著,和杜縈迴打招呼寒暄了幾句,之後便也各自分散。
看著那群人進道場的時候,杜縈迴還看到了花盈袖,照樣手執團扇一副嬌羞模樣。
無盡洞天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杜縈迴不禁佩服蔣蘭宮的應急能力。
證明一切安好的辦法,其中一個就是讓他杜縈迴好好地在花會亂逛。
雨後園中落花滿地,更添悽美之景。
杜縈迴隔著花看到蔣蘭宮道中走來,前方三七連翹小擺儀仗,右邊沈賜左邊蔣尋棠,背後還跟著一群心月狐紋的無盡洞天修士。
蔣蘭宮仍和周圍人說話,笑得卻不像前些日那樣自如,臉色蒼白如雨打的玉蘭花,氣色也孱弱了許多。
他慢慢地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