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六章 天地之冠誰承其重
越是明亮的燈光,越顯偌大的天君殿寂寞冷清。
蔣蘭宮從兩扇大屏之後步入玉階之上,一面是野鶴蘆荻秋,一面是怒濤簇雪圖,三七連翹緊隨而來,兩邊站正。
沈賜正挽著玉笛站在殿中,俯首行了個禮。
“看來只能等了。”蔣蘭宮笑笑,手中揉碎一卷蓋著蝙蝠印章的密令。
輸?他不會輸。
即便是現在天下群雄逐鹿,他的天君冠也不是那麼容易拿下的東西。
知道自己輕重的人,反而不會輕易擱淺。
這一天的景象彷彿已經在蔣蘭宮的腦海中徘徊了很多年,他從不害怕去想象失敗,從當年入主宿星閣開始,他每一場噩夢裏不是荊州之死,而是失足墜落雲端。
像自己這樣的背景,遲早都要面臨這一天罷了。
許許多多的雜念在他頭腦中盤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他開始忽略掉一些顯而易見的隱患,變得優柔寡斷起來。守住天下總要比打天下難,自古以來無可爭辯,當他以為自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足以懷柔世人的眼刀之時,那些人已經將真正的刀刃對準了他。
可蔣蘭宮想來不覺得自己錯了。
走到如今這一步就像老天對他開的一個玩笑。將自己推到現在被八州聲討局面的,竟然是自己命裡做的為數不多的那些好事。
不知多少次解救提拔陳遠亭,讓他成了今日的杜驛,三州交界一戰導致今日傷勢無法正常迎敵。念及情分放過何容與,讓他陰差陽錯與慕容相識,並因此帶著對蔣化吉的懷疑鼓動遼肅宗起兵造反。
而爲了復生杜岸,蔣蘭宮多年默默看著遼肅宗東躲西藏而不斬盡殺絕,致其肆虐首領玉山,折損了可以守衛靈永州的屏障。
成為天君之後,對老宗門懷柔放寬,提拔別子真做臨陽督主,讓他得以在極東起兵拖絆住乘安州的腳步,其他仙門趁火打劫,牆倒眾人推。八州調兵陷入捉襟見肘的局面,纔給了杜驛等人潛入靈永的機會。
或許這些都是錯吧。
蔣蘭宮算了一輩子,算到了所有這些事的發生,所有這些人可能會做出的選擇。
只是他沒算到,這些事會集中在一起爆發。
雪上更添霜打,彷彿天譴降臨。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無論是名門貴胄還是俗人百姓,在苦難中一視同仁。蔣蘭宮如今纔算真正明白了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的意思,天道不屬於任何人,誰勝誰負僅僅對於人有所意義,生生死死在青史之中寥寥數語而過,根本算不得什麼。
替天行道的杜驛何容與等人,不知道能不能接受最後得到的“天意”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天君之位只是一個工具罷了,爲了達成如今一切的撬棍而已。有沒有這頂帽子,蔣蘭宮想來並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的計劃只剩下那麼一步,如果這一步能照常邁出去自然好,可若路上多了絆腳石,他也不在乎將一步變作兩步、五步、十步百步地繼續走下去。
就憑這一點,他永遠不會輸。
那群人打上無盡洞天來也是一樣,他們費盡千辛萬苦終於來到了虎口之前,然而背後的群狼仍在緊緊盯著他們的動作,這八州還有不是那麼沒心沒肺之人,他們依然是蔣蘭宮的後盾。
老仙門殘存的力量值得忌憚,新派仙門和八州各個督院同樣不容小覷。
沒有人願意只在霸主的位置上坐十天半個月,他們想要的,必須要從蔣蘭宮嘴裏一點點往外拿。
現在不值得再去想那些幾成定局的事情,蔣蘭宮合上雙眼,在戰前做最後的閉目養神。
寂靜的天君殿上,幾個人無聲無息好似和周圍的立柱融為一體。
蔣蘭宮覺得眼下情形,比自己想象的要好那麼一點。
他忽然想起杜縈迴,也許那個人現在不在這裏,纔是最好的情況。
“亞父……”他在心裏喃語。
不知道何堂主是先去找你還是會先來找我,但願等他抵達之前,我還沒有徹底失去陣地罷。
本來這種時候最不想扯上的兩個人,到底還是會扯進來。
但願你能見證我接下來所要走的路,而再也不是以墊腳石的身份了。
能夠給你留下的,我這次都會完完整整地留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