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越韶關地帶人跡罕至，杜縈迴出來後才發覺外界的情勢又緊張了，卻也在意料之中。他沒在別處拖沓，直接從拜越跨至靈永，沿著迢迢碧水回到請君山。

    抵達時，沈賜在山口迎了他一下，將近來發生的一切告知之後，借事務繁忙告辭先走，杜縈迴一人乘離合前往，向天君殿降落。

    “魔頭下來！君上不在殿裡！”

    杜縈迴聽見叫喚，從天君殿前闕樓邊打了個轉出來，低頭髮現連翹三七一邊一個，正在玉帶似的長階頂上等候。

    紅白兩位供奉見他，先是齊齊瞥了一眼，而後一個冷淡地垂目不看，另一個瞪眼警告似的一直盯著。

    對這反應，杜縈迴倒覺得很親切。

    “君上吩咐，杜長老請至流芳閣相會。”三七拱手交代道。

    “流芳閣？”

    “此閣乃是君上靜修之地，杜長老不便擅自登入。”三七解釋道，“由晚輩帶……”

    “不帶他去。”連翹打斷，“他跟沈鶴欽一起過來，沈鶴欽都不告訴他，我們管他作甚，讓他自己繞著百里峰林找去，找不著拉倒。”

    杜縈迴明顯聽出她在耍小脾氣，一看三七竟然默許了。

    “我找。”杜縈迴可不想再拖沓，說著真踏上劍就去。連翹愣了一下，忙叫：“回來！姑奶奶逗你呢！”

    “紅臉白臉都讓你唱了。”三七無奈。

    連翹扭胯輕輕頂了她一下。

    “急什麼，問你幾句話，就告訴你怎麼上流芳閣。”連翹拍著金如意道，“豈不比你找遍群山快多了，合算不合算？”

    “合算。”杜縈迴立刻從劍上蹦下來。

    連翹哼一聲，掩著嘴巴歪頭朝三七道：“要說的話快說，別憋著。”

    三七威脅似的瞥她一眼，正色對杜縈迴問道：“杜長老此番回府，將留到什麼時候？”

    杜縈迴想了想：“應當留到二月了。”

    三七聽完日子並沒過多表示，淡淡作揖道謝。

    杜縈迴想起之前在雲夢澤遙遙望見倚陽門舊址，以及蔣蘭宮所說關於她的事，便想了許多。

    三七是個有心思的，不知道這次蔣蘭宮的身世公之於天下，她這個名門出身之人會作何想法。

    杜縈迴倒不擔心她背棄無盡洞天，只是這幾個孩子素來十分掛念蔣蘭宮，出了這麼大的事，必定要難受。

    “為何問這個？”杜縈迴反問回去。

    “回杜長老，知道停留的時長，便好為杜長老安頓食宿雜務。”三七應聲。

    連翹在旁邊聽了會兒，翻了兩個小白眼，衝杜縈迴道：“得了，就是問問你能陪君上多久，才待到二月呀，還以為你不走了呢。還有，你是準備住君上寢宮，還是住之前的金閣子？”

    三七讓她戳穿所想，忙繃著臉一掃拂塵：“連翹，休要多嘴。”

    連翹聳肩晃腦袋，兩大把小辮子甩來甩去。

    杜縈迴合計了一下：“二月走不走也沒定，先住著。你們君上最近都歇在哪，我就去哪。”

    連翹舉起金如意指了指後山。

    杜縈迴把頭看了一眼，道：“麻煩給我加個鋪蓋。”

    三七頷首算是應下了。

    杜縈迴瞅瞅連翹：“上次作戰你傷勢也不輕，現在好些沒？”

    連翹滿不在乎：“都過去多久了，你姑奶奶我身子骨硬著呢，早沒事了。我說你哪來那麼多閒心，照顧好君上和你自個兒就行了。”

    “那，自家人怎能不多關照兩句。”杜縈迴說，“你們好好的，也省了蘭宮操心。”

    連翹一愣，臉上頓時有點泛紅：“老魔頭……就知道說廢話。”

    三七聽罷有些茫然地看著杜縈迴，忽然見他的視線過來，急忙低下頭回避。

    “七丫頭，小善。”杜縈迴一想她們都是蔣蘭宮帶大的孩子，不禁換了稱謂。

    連翹打了個哆嗦。

    三七冷不丁被他這麼一叫，有點懵地抬頭：“杜長老有何吩咐？”

    杜縈迴：“蔣唸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三七和連翹瞬間緊張百倍。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你難道……”連翹往他前面一攔，“你可別去見棠少君，你這麼傻怕不是得說漏嘴！”

    杜縈迴愁：“我有那麼傻？”

    連翹：“有！！”

    三七撩起拂塵擋開連翹：“杜長老提起此事，好像是有別的用意？”

    杜縈迴發覺曾經那個講道理的三七回來了，趕緊抓住機會：“是，我想起你以前問過我，前世為何對蘭宮那般惡劣。”

    三七柳眉微蹙，點點頭。

    “我承認。”杜縈迴誠懇，“船宴之後，立仙尊之前那段日子，是我糊塗，以為是蔣化吉冒充他在騙我，所以不停地試探他的身份。”

    三七聽著，手中的拂塵輕輕飄動。

    “而我試出他的身份之後，又太急於表達自己的心意，忽略了他的感受，”杜縈迴低頭，“竟至死渾然不知，自己所作所為是對他的羞辱。”

    “說你傻你還不認……”連翹急躁，三七抵住她叫她耐心一點。

    “蔣唸的事，也是我錯。”杜縈迴解釋道，“之前你們說起我與祁夫人密謀之事，其實是祁夫人將兒子託付於我，望我予以庇護。之後祁夫人性情剛烈，自盡身亡。而我將孩子北渡到了奉天，此事未能好好與蘭宮說明，讓蘭宮錯會我對他起了殺意，最終導致他與我離心。”

    說著杜縈迴對她們拱手：“當年之事，我對蘭宮有愧，如今我要盡己所能彌補回來。做得不好的地方，望你們二位，多多提攜擔待。”

    三七連翹都有點不知所措。

    “老魔頭，你這麼說話好惡心啊。”連翹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杜長老不必如此多禮。”三七不好意思抬頭。

    杜縈迴還是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抬手請她們告知去處。

    “在後山一指峰上，你自己去吧。”連翹話音軟下來。

    杜縈迴剛邁開步又停了停：“對了，還有一句話跟七丫頭說。”

    三七抬頭：“杜長老請講。”

    杜縈迴想著蔣蘭宮在雲夢說過的話，道：“恩情該是加持，而非枷鎖。被救過的人，就該向前看了。”

    三七稍滯，隨後俯首道：“晚輩敬謝杜長老提點。”

    杜縈迴點點頭，轉身。

    “哎。”連翹還有要囑咐的，回頭叫住他，“棠少君的事——”

    “說不漏！”杜縈迴先她一嘴說了，一溜煙飛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