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鑽過簡陋房屋的木板縫隙，月照隨時辰轉移，草垛上游過幾道銀絲。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昏迷中的慕修顏突然撞到什麼醒了過來，他眼前一陣發花，伸著手爬了半天都找不到憑依，許久反應出來，是扎進了稻草堆裡。

    身邊散落著許多陶片，慕修顏估計自己昏過去以後，被收進那個罐中捎走了。而剛纔撞的那一下子，不準是從罐裡倒出來的時候在地上磕的。

    他揉著劇痛無比的腦袋調理氣息，四處瞧瞧，這兒像是個破舊的貨倉。

    “杜主君……杜主君！”慕修顏馬上知道自己還沒換主子，爬起來叫道。

    對面木頭架子上那個黑沉沉的人影哼都不哼一聲，光用周身的寒氣就把慕修顏的注意給拉了過去。

    “別來無恙。”慕修顏說著蹭了蹭後頸甲片上已經幹掉的血。

    杜遠亭將何容與給的通關文牒丟下去：“何盛讓去找別子真。”

    外面的街邊傳來混雜的口音，慕修顏豎著耳朵聽了聽。原來，何容與已經揣著他們神不知鬼不覺渡到了乘安州與臨陽州邊境。

    慕修顏接住那兩份文牒，瞧都懶得瞧，直接塞進衣服：“看來杜主君不太聽話，何堂主都安排好了，直接去不就得，何必在這兒停留。”

    “罐子撐不住，他還有別的事，就放這兒了。”杜遠亭說。

    “見別子真的理由呢？”

    “何盛說別子真要以督主的身份問責天君，會暫時幫他收留‘證人’。”

    “證人”，自然就是指杜遠亭和慕修顏二位。

    “這倒沒說謊，督主還真有這個權力。”慕修顏道，“仙法上白紙黑字地寫了，督主不必對天君言聽計從，只要依據仙法判斷，可以對天君旨意提出反駁和建議。但接受不接受，到底還是天君說了算。”

    他試著活動活動四肢，確認沒被骨甲絞成殘廢之後，躺在草垛上伸了個懶腰。

    “你去臨陽，我留在乘安。”慕修顏枕起雙臂。

    杜遠亭：“為何？”

    慕修顏說完仍在鬆軟的稻草堆上橫著：“我一定得被抓起來，才安全。”

    杜遠亭決定不去思考他行事的道理，接著問：“哪都是抓，為何你不去臨陽？”

    慕修顏叼著根草：“咱倆得分開行動，你去臨陽，我就得留下。”

    聽不到杜遠亭搭腔，慕修顏便自行講道：“臨陽督主別子真，出自八州亂道前的百年宗門，也算小有名氣。早前蔣蘭宮忌憚臨陽舊派勢力多，便將別子真這個有身份的當擺設平定人心，就跟海寧州的萬遠樓一樣。”

    說著他賊溜溜地眯眼：“但這個別子真，卻愛裝名士風骨，即便在蔣蘭宮面前也要端著個孤標傲世的架子。臨陽富庶，離無盡洞天山高天君遠，他日子很是滋潤。只是真名士嫌他屈膝於蔣蘭宮，同流之人又厭煩他裝清高，蔣蘭宮讓他夾在各派之間，倒還不錯。”

    杜遠亭：“何意？”

    “別子真多年來不敢挑頭惹事，如今卻突然主動要幫何堂主，肯定是得了某位高人指點。”慕修顏說道，“不好說是什麼人，但能威脅到蔣蘭宮的實證，他絕對有。”

    杜遠亭且聽他言。

    “問責個屁的問責，都有這把握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慕修顏囂張道，“讓別子真造反。”

    “他敢？”

    “你去了，替他把鍋背下，他動起手來就少了負擔。”

    杜遠亭緊緊盯著草垛，裡面的人影好似一條毒蛇。

    慕修顏枕著胳膊朝他回望，嘴裏的那根草隨著他說話上下搖擺。

    “到時候，你佔臨陽背靠大海，北有自家的萬遠樓，就算不幫你也還有談判的餘地。南邊拜越州是個當過老鴇的女督主舒柳兒，你這習性連人之常情都沒有，她的慣用伎倆沒法拿你怎樣。”

    “拜越那邊曾經也是妖魔盛行之地，如今仍是多有瘴氣封山，人口不多也不好集結呼叫。只要你恢復六成功力，加上臨陽的協助，拜越打起來也打不過你。”

    “而你西邊的乘安州有我。”

    一口氣說完慕修顏鯉魚打挺坐起身來，吐了稻草：“不過要和拜越打只是一說，你不要在東部拖沓。就像你們當初從白無谷殺出來一樣，你的目標就是無盡洞天，也只有無盡洞天。敢在路上拖時間，你就等死吧。”

    杜遠亭繃著臉無聲。

    “我能幫你，”慕修顏說，“但你會有一段時間見不到我了。”

    “何盛要怎麼辦？”杜遠亭問。

    “放心，”慕修顏思索，“他一個人，分身乏術。”

    杜遠亭跳下架子，朝他伸出手。

    慕修顏知道他要通關文牒，從懷裏取出卻不給他：“你直接衝出州關，把這紙給別子真看。”

    說完慕修顏把兩張文牒翻過來，捻出自己一小撮頭髮，抬手背後甲片上刮破指肚，血搓在髮梢潤作筆。

    “寫的什麼？”杜遠亭倒著看他的字。

    “蔣蘭宮的罪狀。”慕修顏邊寫邊道，“血淚控訴，多令人感動啊。”

    “那你為何寫這個人？”杜遠亭劍尖指了指他剛剛落下的那個名字。

    慕修顏暫停，嘬著手指道：“到時候你就明白了。記住，死無對證的事，怎麼講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