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之地兵家必爭，蔣氏宿星閣主君特地從臨陽前來鎮守，更使此地成為傳聞中的龍潭虎穴。

    蔣蘭宮從未想過一切會順利。

    可纔剛開始，竟然已這麼艱難。

    不過纔剛拜見了蔣化吉一面，蔣蘭宮便被毫無理由地拖進了監牢。

    黑暗中割開一道窄窄的縫隙，光亮照在破碗骯髒的邊緣。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進碗裡挖出一塊黏糊糊的東西，生生塞進嘴裏。

    飯已經餿了，又有什麼可在乎的？這些天他的嘴經過口枷的摧殘已經潰爛，嘗不出味道。

    他還沒能完全辟穀，修煉留下的那點氣力也到此消耗殆盡。

    蔣蘭宮邊吃邊忍耐著嘔吐的慾望，強迫自己維繫生命。

    “哈……”他嚥下酸水，低聲地自嘲。

    那個人只想看著他生不如死，像畜生一樣任人宰割。這多年從不斬草除根，只是旁觀他被輾轉買賣受盡屈辱。

    蔣蘭宮徹底明白了蔣化吉有多痛恨自己，乃至在恨意麪前，這場仙門爭霸根本算不了什麼。

    獨入敵營拿下賊首，裏應外合一舉成事，根本是一個慘痛無比的笑話。

    可蔣蘭宮仍未後悔這個決定。

    他預算過那麼多種可能，甚至連蔣化吉會當庭砍下來都想到了，這樣的情形又怎會在預料之外。

    冥冥之中單絃的聲音出現在他耳畔。

    “我的法術於活人無能為力，然而於死魂卻可奏效。若萬不得已，也可試試這個法子。”

    萬不得已……

    必須活下去，只要活著，一切就還在掌握中。

    這只是個小小的考驗罷了……

    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衝出咽喉，蔣蘭宮頓時將吃的全都吐了出來，酸水激得牙根直抖。

    鐵門外劇烈的踢踹震耳欲聾，伴隨著罵聲：“給你兩口吃食還敢嫌棄！吃了就吐、乾脆別吃！”

    蔣蘭宮顫巍巍地爬過去，抓起地上吐出來尚未消化的食糜。

    腹中一陣絞痛襲來，他攥拳伏在地上，食糜從指縫中流出。忍了許久，他再次向口中塞入那些散發著駭人氣味的糊狀物。

    得吃下去……總比讓胃空磨到吐血強些。

    無法控制牙齒的力量，他一口咬在自己手指上，新鮮的血流涌上舌尖。

    突然嚐到血肉的味道，蔣蘭宮飢獸般瘋啃了許久才發覺是自己的手，遲來的痛覺令他驟然清醒。

    他恍然，爬向牢獄的角落，藉着那一縫微光數著牆壁上刻下的痕跡，一天兩天三天……十幾天過去，破城之日遙遙無期。

    他最初關進來時還會將暗號偽裝成鳥鳴吹出去，如今已經沒有力氣出聲了。

    “亞父……”他探出磨禿流血的指尖，在牆壁上刻下又一天的痕跡。

    “等著我……”

    ……

    薰香氣息纏繞全身，他在一片煙熅中醒來。

    四下裏一瞥，大略都明白了。此處佈置清淡典雅，雖簡樸卻不寒酸，品位不俗。想一想，除了那個人的寢殿，這裏不可能再是別的地方。

    果不其然，蔣蘭宮才一扭頭，就隔著紗簾看到外面立著個模糊的人影。

    蔣蘭宮眨眼消去目光中的恨，微微眯著雙眸溫順柔弱地叫了一聲“宗主”。

    對方探來一隻手，撥開紗簾，僅露出一隻長媚眼，淡淡地瞥入帳中。好似在偷窺著剛剛捕獲的小獸。

    “蔣殿，蔣蘭宮。”上方話音輕飄飄地念著他的名字，“是遼肅宗主君起的？”

    蔣蘭宮應聲。

    “增改一字，氣勢便大相徑庭了。”外面那隻眼瞟向別處，不知道看著什麼，“……倒是不錯。”

    纔將人虐待到瀕死，忽然又像毫不知情一般照常聊天，對所做的事提都不提。蔣蘭宮和他隔著紗簾相對，看不到那後面的表情，不禁有些發憷。

    印象中，這個人本不是這樣飄忽不定。

    露在簾幕下的那隻眼睛瞥回到蔣蘭宮身上：“那位杜主君，同何容與是發小至交，真的？”

    蔣蘭宮隱約知道他為何這樣問，乖乖作答：“回宗主，日月堂與遼肅宗常來常往，二位主君情同手足。”

    聽罷，那隻長媚眼覷著：“果然很奇怪……為何這樣人，卻都愛好下賤貨。”

    蔣蘭宮暗暗咬著牙。

    這麼躺著跟主君回話未免失禮，儘管身體還不大能動，他仍竭力半撐著身子，側過身面向床邊人：“下賤貨自有下賤貨的好處，宗主……不妨留著瞧一瞧。”

    簾上那隻手柔而緩地放下，青紗從白皙的手背滑落。

    “你分明恨我，卻能說出這種話。”外面人站著未走，“不過沒有關係，你自甘如此，卻省了慢慢教養的麻煩。”

    蔣蘭宮想要坐起來，外面那隻手卻忽然抬起來點了點，讓他不必動。

    “這些天吃得消？”那個飄忽的聲音問道。

    是說牢獄中的日子？

    蔣蘭宮知道他的性子，這時候要是客套一句說還吃得消，那保準還要被扔回去繼續吃泔水。蔣蘭宮趕忙低著頭服軟：“回宗主，已經夠了。”

    簾外一聲淺笑。

    “歇好了，跟我講講這些年的事。”

    說著話音遠去，蔣蘭宮抬頭看向紗帳，那人影已暈散在煙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