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冒雪死諫請君三思
“撤兵?”王遠道差點衝他喊出來,“都到這兒了,突然就撤兵?!”
山頂風雪猛烈,人影佇立在蒼茫天地之間,氣氛劍拔弩張。
杜遠亭不去理會身後急躁的師弟,暴風捲著青金長袍烈烈飄揚,他的背影宛如一隻黑鸛即將展翼飛去,對此間萬物沒有絲毫留戀之情。
與王遠道同來的杜灼桃把臉埋在厚厚的皮毛領子下,緊張注視著那對隨時要爆出火星來的師兄弟。她的腿傷已經好利索了,此時又在雪地中站到僵硬。
方纔師門集議,正值他們二人在營中處理公務。本不是什麼需要全員到齊的重大議事,結果來傳報的人張口砸下這麼一記猛錘,王遠道登時就跳了腳,飛上山來尋人。
然而杜遠亭似乎並不打算作出解釋,他以沉默昭告著主君的威嚴,不容他人置喙。
王遠道的脾氣稍稍被暴雪冷卻,他還沒氣到忘記,這個人不僅僅是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師兄。
“請主君三思。”他對著前方身影,用力抱拳俯首。
杜遠亭根本不思考,聽罷轉身,翻卷的長袍下露出朔風劍黑亮的倒鉤:“帶隊,啟程。”
“主君!”王遠道當即跪在雪中,“眼前三州圍困,還能去哪兒?即便已是絕境,也當勇往直前決一死戰!若走回頭路,我師父、齊師兄、杜家宗族豈非白白犧牲!師門又何以告慰遼肅宗世代先輩在天之靈?!”
杜遠亭目光睥睨在他身上。
只是說話的功夫,王遠道已是滿身白雪,跪在過膝深的雪地裏好似小小的墳丘。
杜灼桃見狀,急忙朝他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近。
“遠亭師兄……請聽聽我們的心裏話吧……”她仰頭望著杜遠亭,眼中的淚凍成冰粒,“你有你的想法,為什麼不說出來呢?你什麼都不說,任憑我們猜也猜不出你的意思呀!”
杜遠亭眉頭蹙動,依然沒有回答。
王遠道低著腦袋抽出腰間靈劍,雙手奉上:“若師兄今日不肯給一個緣由,要走,就請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杜灼桃立時間也跟著跪下,取劍叩首:“桃兒同求!”
暴風雪迷亂了視野,天地混沌難分。
他知道,遼肅宗中必定還有更多人和他們有著相同的疑問和固執。
而他幾乎能確定,若自己解釋了,一切矛盾都將迎刃而解,沒人會反對他的決意。
想來怪沒道理的,只是懶得解釋而已。
他本以為這些年自己話多了不少,可到了某些時候,就只想下個命令叫人照做,自己默默閉關,和誰也不要往來。
他一向如此,說真話別人無法理解,說謊或雕飾辭藻又不擅長,也不想讓下面人辦起事來旁生枝節。再說無益,倒不如一令一動誰也別多想。
杜遠亭始終不明白,為何這些人就不能腦子放空,照那幾個字做就得了。
“遠亭,你需要一個人替你說話。”何容與曾當面點出他的難處。
“師兄心中籌謀,對事一語定奪即可,各部動向自有我等嚴格把控。”齊遠山也曾主動承擔後續。
“你素不多言,卻是最有準頭的。信你沒錯。”劉廣源更是毫不猶豫。
可能替他說話的人,能把控動向軍心的人,能毫無條件給予信任的人,如今都不在了。
杜遠亭以為自己應該難過,可這些情形卻如同早就預料到的一般,沒在他心裏引起什麼波瀾。
記憶中杜廣平對他一次所說的最長的話,還清晰迴盪在耳畔。
杜廣平說:“他們都以為你心思深沉,只有我知道你是個沒心沒肺的。你根本不懂喜怒哀樂,愛不上任何東西、也恨不起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指給你的你就認,沒給你目標,你就會一直竭盡所能。你這種人無趣至極,而這樣的人,偏偏能刀槍不入、百毒不侵。”
當下杜遠亭看著面前的王遠道和杜灼桃,想著若真將他們手刃,自己心裏會有一點觸動嗎?
若不再揹負遼肅宗,會不會醒悟出自己真正的執念?
那個不中用的師父說的不錯,他至今所做,只是在別人指給的方向下竭力而為罷了。
他一聲冷哼,跪著的二人彷彿被冰刃刺中。
“死諫,勇氣可嘉。”他說著,闊步從二人中間走過。朔風劍漆黑的刃貼著王遠道的面頰擦去,瞬間留下一道血痕,又即刻凍結。
“若不信我,何必尋死。”杜遠亭道,“照你們所願直接去殺蔣氏即可,我不阻攔。”
王遠道渾身凜凜一哆嗦,猛然攥劍起身,雙眼瞪得像鈴鐺:“不阻攔……如此是不肯和我們同進退了?你、你也要放棄遼肅宗?!”
杜灼桃看著他被劍刃割破的手,臉色慘慘。
王遠道怒不可遏:“虧我還在師伯面前迴護你!說你一心一意爲了宗門!虧我還相信你會帶領我們東山再起!原來……原來我們犧牲無數走到今天,對你而言都是可有可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