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蘭宮瞬間從眉眼涼到了後頸，忍住沒有表露緊張。

    滿座仙修譁然，紛紛引劍要斬單絃，蔣蘭宮立即抬手製止：“休要失禮。”

    他仰頭望著單絃，故作輕鬆地笑道：“單尊主索要信物合情合理，只是蘭宮多嘴問一句，為何要是眼睛？”

    單絃的指尖盤旋著濃濃魔氣：“眼睛乃是世間永珍之窗，意義非同尋常。我已不能親眼得見將來之圖景，所求肩負將來之人的眼作為補償，應該不過分。”

    蔣蘭宮眼神微微動搖。

    將來？

    難道單絃的意思，是要監督他今後所作所為麼？若真給了，他會用這雙眼“看”到什麼？

    蔣蘭宮不敢隨意應答。

    “你我都是修煉之人，此事不難。”單絃輕輕地在他眼前劃過一指，“僅將此身的眼球留給我，今後你仍可以換一雙通透的眼睛。”

    蔣蘭宮聽後不但沒有寬慰，反而更為警惕。

    如此說來，單絃若真想要利用這雙眼做什麼，就算他換了新眼，也沒有辦法阻止？

    蔣蘭宮心下格外不安，將來太多事情都要自己親力親為，若索要這雙眼睛是單絃的計謀，那麼用這雙眼睛會看到多少東西，根本無從猜測。

    他的猶豫都被單絃看在眼裏。

    “看來這個要求，是有些不近情理了。”單絃不急不惱，放下手來，魔氣隨之減退。

    他的目光平靜掃向在座所有人，雙眸深邃，隱約泛起赤色，宛如洞窟中燃著地火。

    之後他轉回頭來，對蔣蘭宮道：“不然，你替我選一雙更合適的眼睛，也無妨。”

    聽此一言，全場悚然。

    蔣蘭宮也是一愣。

    這是什麼意思？

    若就這樣強抓一人挖去雙眼，單絃就能滿意麼？不可能……這該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考驗？

    做與不做，都可能會輸。

    若不答應，長生崖之約極有可能就此破裂……

    毀約必定爆發殊死大戰，仙魔對立一如既往，還何談將來？

    蔣蘭宮思慮難解之際，突然聽見人群中傳來騷亂。

    “青冥君！你在幹什麼？！”

    “你的眼睛！！”

    “鶴欽……？！”蔣蘭宮愕然望去，只見沈賜屈膝半跪在前，染紅的手托起兩團血肉模糊的小球。

    他竟在那方遲滯思慮的片刻之間，親手剖下了自己的雙眼！

    沈賜垂首，鮮血順著臉龐成串滴落在腳下：“沈某自請獻出雙眼，請尊上及單尊主，受之！”

    蔣蘭宮木愣地望著他，無言可對。

    單絃面色不改，看向蔣蘭宮，似是尋求他的意見。

    “鶴欽之意，本尊領受。”蔣蘭宮喉嚨滾動，嚥下一切心緒，回望單絃的眼神凜然，“單尊主，此人必定隨我永續‘將來’。他的眼睛，您可滿意？”

    單絃眨了一下眼，輕輕招手。

    魔氣托起沈賜手中的眼球，送入單絃手中。

    “滿意。”

    ……

    當年無人知曉，究竟這雙眼睛被單絃挪用到了什麼地方。

    直到單絃死了，也沒有人猜得出他究竟能用這雙眼做什麼。

    沈賜裝上了一雙不可視物的靈珠做眼，傷痕的癒合也因修為的提升越來越迅速，漸漸的連痕跡都要看不見了。

    可是那雙作為信物的眼睛，依然是無法治癒的心病。

    這雙眼睛換掉了、癒合了，也不能掩蓋單絃遙遙觀望的目光。

    沈賜曾數次割開那道快要癒合的傷痕，蔣蘭宮亦許多次為沈賜拆去矇眼的白紗，將那一盒藥膏塗抹在傷處，卻不是爲了治療，而是爲了不讓它癒合。

    眼瞼上那道橫疤，仿若魔尊刻在此處的碑銘。

    “君上為何不殺了我？”沈賜勸過蔣蘭宮，“我死了，至少君上對那雙眼的用途，會少一分擔憂。”

    “為那種事，不值得。”蔣蘭宮說著，繼續用溼潤的筆尖沾著藥膏，“難道單絃就猜不到麼？若我殺了你，或一直不讓你的傷口癒合，他又能如何？靈珠障目，那雙眼已經與你徹底割裂，就算有用，也與你無干了。”

    “那他當初何必還要君上的眼睛？”

    蔣蘭宮合上裝藥膏的漆盒，嘆道：“他對什麼將來、自己能不能看到，其實根本不在意……但他知道，我會在意。”

    沈賜似懂非懂。

    直到如今。

    後來發現這雙眼睛在明如玉的身上，沈賜和蔣蘭宮並不詫異。

    或許對於單絃而言，明如玉就是他希望看到的將來，也是他能將自身目光寄託直到“將來”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