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縈迴一動也不能動。

    三七目光警惕，看似未有動作。杜縈迴眼睛垂下，看著她隱在袖中的雙手及提燈所照的地面。唯不與她對視，靜心聽著耳邊動靜。

    他自復生以來便覺得感官大不如前，現在卻不再如此斷定。

    這個身體，五感之中，唯有聽覺極其突出。

    他原以為聽見別人講話只是常態，可三七連翹剛剛講話所用的氣息，恐怕還真不是他該聽得到的。

    只因三七這招，杜縈迴前生曾在除祟法事中見過，雲夢倚陽門絕學——風滑弦。

    數根繃緊的細絲貼著杜縈迴的臉擦過，不知定在何物上。不論是他稍一移動，或是再來一陣邪風，那細絲的顫動定會將臉皮割破。

    白日裏都極難瞧見此物，夜間更是無法分辨。杜縈迴得出結論的憑據，在於他竟聽得到這絲上走過的氣流。

    他知曉，這一著，名為探靈。

    自然風拂過並不會對絲線有何影響，然而靈鬼妖邪氣息引起的氣流走過這細絲，卻會立即引發顫動，除了殺傷之外，還能定位目標。

    “琴絃？使這招的一般都是使琴的人，然而……聽起來又不像。”

    杜縈迴豎著耳朵聽得用心。

    “比琴絃細，比蠶絲雜亂，比魚線要柔……”

    居然是棉線嗎？

    似乎不怎麼風雅。

    然而棉線上的細絨……卻令這探靈的判斷敏銳了百倍。

    然而風靜弦止，並無異樣。

    杜縈迴驟然抬眼。

    這貼麵絲線的聲音頓時消失了。

    三七對杜縈迴拱手：“杜長老，得罪。”

    “嗯。”杜縈迴應。

    那股風當然不是他起的，三七卻不能立即分辨，於是引線測探風向。這一路現在應都被她布控上了，杜縈迴聽得出四周的動靜。

    “三七，你不能這麼放了他，要是他指使什麼東西來的呢？”連翹一直藏著不拿出來的那隻手往外探了探，杜縈迴隱約在燈下瞄到一縷金光。

    三七忽的引拂塵一指連翹腳下：“當心！”

    杜縈迴和她們同時動身，光線靡靡中彷彿有什麼拖了他的腳一下，那方三七連翹亦似乎與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拖拽住，袖口和衣襬的曲度十分奇怪。

    三七甩拂塵瞬間解圍，杜縈迴也沒看到她們掃中了什麼，只見二人身下燈影浮動，連翹急忙提燈去照，什麼都沒有。杜縈迴聽見周圍所有的棉線都在劇烈抖動，三七連翹飛身起跳踮上細絲。

    杜縈迴嘆一句“身手了得”，卻見她二人已經落到面前，一人一邊要來抄他的胳膊。

    他躲開兩個小姑娘撤後兩步，那線將他落腳處畫了個八稜陣，再退無可退。

    “杜長老，情況有異，勞煩跟我們天君殿走一趟。”三七說，“連翹，放信標！”

    連翹兩指並緊念決上前：“沒必要驚擾君上，就在這兒把他搞的鬼都收了！”

    三七嘆口氣，舉起拂塵要自己放信兒，杜縈迴擺擺手：“別放信標，這不大對。你直接去找蔣殿，她留下，去吧。”

    連翹蛾眉倒蹙：“好你個魔頭！果然是你搞的鬼！”

    杜縈迴眉毛比她蹙得還厲害：“不是，我覺得反正也勸不走你。”

    他說完摸了摸側腰，什麼都沒摸到。

    ——忘了，將離還給蔣蘭宮了，還換了兩次衣服，摸啥呢！

    ——這個忘性確實得治一治。

    杜縈迴嚴肅地抬頭：“三七姑娘，你還是……先別走了。”

    “君上命我二人護送杜長老，當然不能擅自離開。”三七也在細聽周圍的動靜，“杜長老說不大對，是為何？”

    杜縈迴正要說，那震顫再次襲來，一時幾乎他們身邊所有的絲線都起了反應。連翹“哼”一聲突然揚起手中那縷亮金，杜縈迴定睛隨燈光望去，一柄天官金如意在她掌中恍然出脫夜色。

    連翹那金如意在手，翻腕提燈便逼向杜縈迴。但見紅衣如火起勢兇猛，杜縈迴只能在八角線陣裡面撿著空躲，三七不攻擊也不撤線，杜縈迴不知她幫誰。

    “招式熟悉，昆虛八百盟如意心法。”杜縈迴一邊同她周旋一邊回憶，雖向來記不住要緊事，但他可巧只對各家法術記得十分明白，“這倆孩子不是蔣氏的弟子？為何學藝差別如此之大？”

    連翹的心法、三七的風滑弦，都不是當年的宿星閣蔣氏一路。杜縈迴自詡見多識廣，也沒見過准許自家子弟瞎學別家法術的。

    何況掌握到這個程度，早已不是偷藝這麼簡單。

    “讓你再逃！”連翹並指引決，金如意脫手飛向杜縈迴。三七忙要制住她，忽然腳下遲滯，弓步穩住，喊了一聲：“連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