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點燈火走近，杜縈迴看到兩個人：一左一右、一白一紅兩位姑娘，身形相近，各提一燈籠。

    左邊的另一手執拂塵，束著醒目的高發冠，青絲盡數攏起，不見一絲碎髮。尖尖瓜子臉，乾淨俊秀，眉眼間卻是揮之不去的淡漠。纖腰盈盈，通身素裹，長裾曳地，廣袖攜風，氣質老成。

    右邊則是挽著雙髻，垂髮以細碎的麻花辮編起，額前還存些童稚劉海。杏眼靈動，神容嬌俏，雙顴上點著兩點硃砂。圓領紅袍，十二扣雕花玉腰帶，金絲踏雲靴，戎裝颯爽。不提燈的一手背在身後，大約握著什麼東西。

    儘管氣韻打扮迥然不同，兩人卻都繫着一模一樣的銀抹額，胸前亦都繡著心月狐家紋。

    見了杜縈迴，那紅衣少女竟嘴角一撇露出嫌惡之色，白衣的也不經意揚了一揚柳眉。

    不等杜縈迴上前問話，那白衣的便一掃拂塵，向杜縈迴行禮，道：“奉君上之命，晚輩在此恭候多時。”

    杜縈迴鬆了口氣，蔣蘭宮還沒怒到把他扔在山裏自生自滅。

    “免禮。”杜縈迴點頭。

    白衣少女報上名號：“晚輩三七。”

    紅衣少女跟道：“連翹。”

    杜縈迴脫口而出：“給我治病來了？”

    靜默……

    杜縈迴尷尬打破沉默：“一時口誤，我沒有病。”

    白衣少女垂目：“杜長老，諱疾忌醫，大不可取。”

    “他有個鬼的病。”紅衣少女翻白眼嘟囔，“就是嘴欠。”

    ——這位姑娘你說誰嘴欠？

    杜縈迴不大好和兩個小姑娘計較，權當沒聽見。

    “何故稱我為長老？”杜縈迴沒捋清楚其中輩分。

    三七正要說話，連翹已嘴快道：“貶了仙籍還叫什麼長老，分明是個老魔頭。”

    “連翹。”三七語帶警告。

    杜縈迴疑惑，問道：“蔣殿是你們什麼人？”

    連翹杏眼圓睜：“你好大膽，敢直呼君上名諱！”

    三七無奈：“杜長老知我等皆為晚輩，便足矣。”

    “她倒像個祖宗。”杜縈迴指指連翹。

    三七：“她只是期望過高，一時接受不了現實，望杜長老海涵。”

    連翹登時小臉漲紅，壓低聲道：“誰想到……君上要金屋藏……的、是、是這麼個……”

    杜縈迴一字字都聽見了，臉也跟著“唰”地變色。

    ——金屋藏啥？？

    ——金屋藏猛漢？？？

    ——蔣蘭宮你怎麼跟人家小姑娘說的？？給我出來講清楚？！

    杜縈迴臉色轉花燈似的連軸變幻，幸好天黑，不然真老臉丟盡。

    還是三七站出來，道：“時候不早了，請杜長老隨晚輩移駕。”

    -

    說是引路，那兩姑娘卻小步輕且急，竟把腿長步闊的杜縈迴甩開遠遠一大截。

    連翹回頭覷了覷杜縈迴，又是蛾眉蹙蹙，道：“還尋思怎麼着也得是個俊俏小生，才能入君上的眼，這可好，往那兒一杵跟個石柱子似的，沉著個臉兇巴巴要吃人呢。”

    三七平平淡淡：“你纔是要吃人，好歹此人是君上點名道姓要保，你口上不留德，當心君上罰你。”

    連翹聽了越要甩臉：“哼，君上也是的，就會逗我們。我當真以為君上要破戒了，領回來個小公子我們瞧瞧，戲裏說杜岸俊得五湖八州數一數二，換軀殼好歹也挑個差不多的吧。這一看，此人必保是‘羈押’了，哪還能是‘豢養’。”

    說罷還扼腕嘆息不已。

    大晚上靜悄悄的，離得遠不是聽不見。杜縈迴心道：雖然長得不盡人意，可你們君上確實是破戒了，還是被入的那一個。

    杜縈迴回想照鏡子時，這張臉也沒醜得不能入眼呀，他還安慰過自己其實蠻耐看的，除了大小眼，不算有什麼過錯。出洞牢後也修了鬍子鬢角，不至於一天就令人生厭？蔣蘭宮勾勾搭搭的親他不也親得很？

    “杜長老只是威壓太重，皮相又有些凌厲罷了。”三七替杜縈迴說了些公道話，“你去問師兄弟們，怕多半想生得他這般容貌呢。”

    連翹不饒：“又兇又老。”

    杜縈迴聽罷下定決心，要狠狠欺負她們君上，討還這口氣了。

    三七那方不言語，連翹還要逞口舌：“你說這人該不會……真是棠少君生父？”

    三七面上無波無瀾，但那眉梢一顫，心裏已將拂塵懟進她嘴裏無數遍。

    連翹這句正說，驟起了一陣大風，杜縈迴沒聽清，只聽見個什麼君什麼父。

    三七點點拂塵，止步。

    這股風來得邪性。

    杜縈迴也駐足，平地起旋風本不難見。只是在理應山高風緊的無盡洞天府，靜得能聽見走步聲，可想設定了結界，或在步道鋪有定風符陣之類。

    這股風能在結界符咒中橫行，有點邪。

    杜縈迴納悶著，忽見三七轉來，目光定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