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左右為難但選自我
“當年焚身銷骨,是不是他故意放了我?”杜縈迴問。
“此事尚未查證。”何容與答道。
杜縈迴轉頭,頸上的青筋根根暴露。
“蘭宮,你究竟想幹什麼。”他自顧自言語。
何容與提示他:“單約數十年醉心修魔,突然之間以仙修身份倒戈擁戴天君,必有內因。”
杜縈迴厭煩了他的旁敲側擊:“單絃自己就是修仙的!他手下的人見風使舵有甚奇怪?”
單約在招魂儀式上公然率修士屠魔,死前又高呼一聲“天君在上”,與無盡洞天勾結已是不爭的事實。
杜縈迴想起他死前的呼喊,直覺他此舉並非有意嫁禍、或被逼迫所為。
他只是……至死不悔地追隨著蔣蘭宮。
或許,有什麼已超越他堅持數十年的“仙魔同源”,成了他新的信仰。
——而這和蔣蘭宮要做的事有關。
杜縈迴頓時想到了絳珠峰上的枕泉司。
何容與的神情分明已和他想到一起去。
“懷赦天君若有此意……那便不是當年仙法、督院、學府曾給八州帶來的撼動所能相比。”何容與勸道,“一旦這件事被證實,他便是眾矢之的。”
“他未必是惡意,你不也對魔道有所改觀了?”杜縈迴道。
“可我是少數人。”何容與說。
他抬手指向魔霧,魔氣脫離杜縈迴的控制,在純淨的靈氣刺激下退避。
“即便我能理解,卻也不希望看到修魔成為主流。”何容與說著繼續慢慢清退魔氣,“魔,本身即是狂暴之力,失控之後必定釀成災禍。”
八州之上多少人談魔色變,莫說接受魔修,連發現一點通魔的跡象都會群起攻之。本因不是什麼冠冕堂皇的正邪兩立,而是恐懼。
“仙魔並立逾萬年,為何從未有過相融?”何容與道,“自上古混沌開闢為天地兩分,才誕生世間萬物。仙魔也是同理,只有分開各自為道,才能相互剋制、不至於徹底失控。此乃天道使然。”
杜縈迴重新掌控魔氣,向他的靈力衝撞:“天道使然?我沒那麼長的眼光,只知道前世你所說的‘剋制’,剋死了我。”
“榮華不要被誤導,前世你的死是懷赦天君所為,即便不以通魔,他還會有別的理由害你!”
杜縈迴冷笑:“他要我死,怎麼都行。但借這麼一個理由就把我推上無心崖焚身銷骨的,是一眾仙門。”
笑罷他反而越發堅決:“單絃或是幕後主使,但如今蘭宮招我魂魄入魔體,很可能違逆了單絃的要求,我要查清楚。”
“此事我們也要查,你我沒必要為敵。”何容與說,“榮華,懇請你停止魔化,淨化魔體,留在白無谷。無盡洞天無辜之人,仙法督院,我會盡力在戰後一併保全。”
“這是以我歸順為條件的嗎?”杜縈迴問。
“沒有條件。”何容與道,“那些本就不是我討伐的物件,我只是希望連你一併保全罷了。”
“蘭宮也答應過我,會保全你們。”
何容與微微搖頭。
杜縈迴沉默許久。
“老何……”他忽然笑了,“你連杜遠亭都掌控不了,誰你也不能保全。”
何容與重握雙劍起勢防守。
“一個是沒權的老好人,一個是強權的撒謊精。”杜縈迴的面板慢慢泛起青色,眼中的紅光一絲一毫剝奪他的耐心。
他赤手空拳面對雙劍:“我選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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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劍攻四面控八方,前後揮舞華美至極。
何容與的身影融化成血海中沉浮的一粒明珠,魔氣無數次進攻都只作他劍鋒上的墨色長緞,一招一式極盡風雅。
他曾是八州無數修真者心中的明月,渡化眾生的滄海。
雙劍一柄寬厚一柄窄長,光華靈氣隨他而綻,在悽風苦雨中開出最明豔的花來。
蓋世無雙榮華尊早已作古,霰月真人卻依舊泠然獨立。
黑霧替杜縈迴抵擋著一次勝過一次的勁烈劍風。
即便是夢境,傷痛卻和真的一樣,縱使是現實中強悍非常的魔體,也不能對此削減幾分。
何容與逼近面前,劍刃與他擦肩而過,羽光散去魔氣。杜縈迴起手剎那攥住了修遠劍身,鮮血含著白刃倒流。夢境塌毀愈發猛烈,他們自地裂墜入深淵。
與對方近在咫尺,凝視之中,杜縈迴竟忽覺他的模樣有些說不出的陌生,恍然想起自己與他分開已有那麼多年。
八州亂道年間一別杳無音信,人們都說何堂主已死,傳到杜縈迴耳中,打擊並不亞於荊州失去蔣蘭宮。
一夕之間摯友相訣,線索盡失令他甚至無處尋仇。
平亂的意義,全不知還在何處。
“一朝天妒奪何公,世上再無真仙人。”
當年他寫下如此祭文時,以為這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未曾想過重逢之後,仙人仍是那仙人,自己卻再也不是曾經的自己。
何容與脫手修遠劍,縱深血谷中光芒萬丈,數道尾羽似的長光綿延至視線盡頭。
“鳳凰于飛。”他輕念招式,劍風瞬時將一切夷為虛無。
靈氣灼燒,杜縈迴閉緊了刺痛的雙眼。
那明亮劍光穿透眼瞼,烈烈如當年南行之際,催綻滿園迎春花的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