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諱說罷皺了皺鼻子，仰頭朝天邊的夕陽望去。

    曾也是在這般落日下，懷赦天君懷抱著一個糰子似的孩童，燦若桃花的長媚眼款款帶笑。

    他懷中的孩子小得可憐，大眼睛撲閃著，怯生生把臉藏在蔣蘭宮肩上，卻又不時好奇地向餘諱看來。

    餘諱大惑不解之時，蔣蘭宮垂目看著那孩子，柔聲道：“棠兒，從今往後，哥哥不在你身邊時，就由這個人來保護你。”

    那孩子眼中點點淚花，放下含著的小手攥緊蔣蘭宮領口。

    餘諱愣愣地看了他們好一會兒，忽然纔想起自己的醜陋，慌忙捂住臉，生怕嚇到那個孩子。

    然而蔣蘭宮只是笑笑，拉著蔣尋棠的小手：“不要怕，他是很好的人。來，棠兒抱抱他。”

    蔣蘭宮叫聲“餘諱”，命他放下遮臉的手，將懷中的小糰子遞向他。

    餘諱以為孩子會害怕，會像之前所有見過他的孩子那樣哭鬧。然而小糰子只是瞪大了眼睛望著他，依依不捨地鬆開蔣蘭宮，很乖地伸出雙手，握住了餘諱的大拇指。

    蔣蘭宮鬆開手，餘諱急忙將小糰子拖住，一隻手就足夠了，仍怕小傢伙爬下來，趕忙另一隻手護著。

    蔣尋棠對這隻巨大的手掌驚喜無比，彷彿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玩具，軟乎乎地打了個滾，抬頭對餘諱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棠兒喜歡餘諱嗎？”蔣蘭宮袖手笑道。

    “喜歡。”蔣尋棠奶聲奶氣，“棠啊喜歡餘諱！”

    餘諱低頭看著掌心裏的小少君，一腔暖流涌上鼻尖眼眶。

    他自以為永遠無法與人親近的醜陋，他的所有自卑和恐懼，都被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瞬間打破。

    餘諱忽然覺得，上天給了自己這副皮囊，或許就是爲了這份使命：讓他能嚇退所有的威脅，保護想要好好保護的人。

    ——這就是糊里糊塗活一世的意義所在。

    “杜仙師，你一定會找到你的桃花源。我敢說，因為我就找到了。”餘諱收回神往的目光，衝杜縈迴笑眯了眼睛，“這裏，就是我的‘桃花源’。”

    -

    時辰已到。

    蔣尋棠可算結束了最後的閉關，衝出房和外頭奔進來的宋環在院裏抱成一團，哭訴被杜縈迴按著刨地的又一天。

    只是哭得乾打雷不下雨，毫無感染力。

    杜縈迴和餘諱聊完，地也差不多鬆好了，這時候看著蔣尋棠嚎，就當餘興節目。

    “杜仙師，那我今兒就帶少君回去了。”餘諱抱拳告退。

    “嗯，那塊留給你種點地瓜吧。”杜縈迴說。

    蔣尋棠嚎完假裝虛弱地搭著宋環的膀子，扭頭衝他們道：“你們倆剛纔說什麼呢？笑那麼誇張。”

    杜縈迴：“你在屋裏不好好冥想，聽什麼外頭動靜，要不再閉兩個時辰？”

    蔣尋棠：“你們笑那麼大聲當我聾嗎？就算冥想也聽得到！”

    “要不要我給你示範一下什麼是冥想？”杜縈迴扔了鋤頭朝他走去，蔣尋棠趕緊抱住宋環，宋環支稜著雙臂護住蔣尋棠，三個人這麼對著在院子裡轉圈，如同老鷹捉小雞。

    餘諱抱著杜縈迴扔來的鋤頭，覺得自己現在還是不動為妙。

    杜縈迴正玩得開心，忽然院門前三七連翹來了，連翹手裏還拎著個食盒，看見蔣尋棠躲來躲去小撲稜蛾子似的，杏眼笑彎：“棠少君~又得罪老魔頭啦~”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來？”蔣尋棠跟她冤家路窄。

    “因為今天有好東西~”連翹舉著食盒朝他比劃，蔣尋棠過來看，她馬上縮手把食盒收回。

    蔣尋棠這哪裏服氣，擼袖子追，連翹飛步就躲。兩人從地上跳到院牆上，又從院牆跳到屋簷，再奔上樹梢。

    底下人看得好不快活。

    杜縈迴轉臉看著三七：“對了，我要做一把琴，帶弦的那種。”

    三七面色平和：“這不難，杜長老將要求說與晚輩，是去兵庫自取，或是新做，都可以。”

    杜縈迴：“不必那麼麻煩，材料給我一些，我自己琢磨著弄吧。”

    三七略略遲疑了一下，道：“好，杜長老何時開始？上品的琴木琴絃，或可有時間挑一挑。”

    “就這兩天。”杜縈迴估計了一下，回答她。

    三七應下。

    連翹本來躲著，忽然趁蔣尋棠追來時一回身，戳了下他的腦門，把蔣尋棠戳了個趔趄，從樹梢裡掉下去。

    “啊……連翹！”蔣尋棠躺在樹底下揉屁股，宋環趕緊過來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