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焚身銷骨歷劫重生
杜縈迴生前最後的印象,不是吞沒了自身的熊熊山火,而是隔著跳動的火光,那雙含淚的長媚眼。
“亞父……”
視線中的蔣蘭宮淚眼婆娑,跌跌撞撞跪坐在山崖下,仰頭向他伸出雙臂。
“亞父,若你未蒙了心智,怎會落到今天的地步……你何以狠心棄蘭宮而去……亞父……”
我為何落到今天的地步,你還不清楚嗎?杜縈迴心道。
五枚鎖魂釘將四肢與喉間穿刺,牢牢釘在這百尺高崖之上,再以熔丹心火燒上七七四十九天,整座山的鳥獸蟲魚也無一倖免於難。
杜縈迴仗著修為,被燒到了現在還沒離魄,硬是捱到了最後的封山大典。陣列在山崖下的千百家仙門修士,都將見證他杜縈迴的窮途末路。
等待著他的,是墜崖碎屍,挫骨揚灰,鎮于山下。
蔣蘭宮散發單衣,四十九天一天不落地守在崖下,從最初的收斂,到繃不住了哭得肝腸寸斷,本就清瘦的模樣愈加憔悴疼人。
可杜縈迴看到他,只覺恨意比火燒得更旺。
鎖魂釘將神魂鎖在身軀上無法逸散,熔丹火焚身逐魄,雙力拉扯,必定形神俱滅。
然而也正是這折磨逼他清醒,讓眾仙家中私語之聲都傳入他尚未消散的靈識。他確鑿聽見,那話語間正議論著自己與蔣蘭宮。
“可嘆啊,幾年前這杜岸,可是尊名如雷貫耳的遼肅宗門主君,平四海亂局立下不世之功。怎麼會想不開,墮入邪魔外道?”
“還不是立仙尊定社稷時,眾仙門推舉懷赦尊者為首,杜岸不服嗎?修煉邪道且不說,還擁兵謀反、屠戮仙門,罪無可恕。”
“原來是這樣麼?我可聽說,懷赦尊者早年曾投杜岸門下,平日更是以亞父尊稱之,二人在征戰中就頗有美談流傳。定社稷之時,懷赦尊者也立誓要與杜岸共治天下的呀!”
“那可不,沒有懷赦尊者,他的那點功名算什麼東西?杜岸如此將恩義棄之不顧,簡直辱沒仙名。他如今犯下滔天大罪,懷赦尊者再怎麼念及舊情,也保不了他了。”
“懷赦尊者也算仁至義盡啦。”
仁至義盡?
杜縈迴一聽見這話就撕心裂肺地痛。
如今眾人口中,對曾經的杜主君,已經不稱字號,輕蔑地直呼大名,反而是曾為人不齒的屬臣蔣殿,成了備受敬意的懷赦尊蔣蘭宮。
可我何曾想過與你爭功名?
原本你追隨我麾下,我待你不薄……將要立仙尊時,怎麼就不明不白地冒出一群人把功績全扣在了你頭上?可即便如此,我何曾追究過緣由?
他們推你為尊之時我便想好讓位還鄉,可你嘴上說共治,轉臉便叫人汙我入邪謀逆……連把我扣在仙府暗害、逼我失手殺人都是你安排好的!你的共治,怕都是說給別人聽聽而已!
“尊上,再有半個時辰,杜岸的形魂就要被燒蝕盡了。接下來的大典還要您主持,屬下冒昧請您節哀,暫且去歇息一下吧。”蔣蘭宮身後突然冒出一白衣修士,將他攙扶著起身。
“你我都要解脫了……亞父。”蔣蘭宮瞑目嘆息,攥在心口的手緩緩滑落。
他百般難捨,一步三回頭地望著崖壁上的杜縈迴,在列眾人無一不為之動容。
唯獨尚有一縷魂魄未散的杜縈迴,讀盡了那雙長媚眼中的絲絲笑意。
杜縈迴愕然間怒意爆發。
——演……你還要演到何時?!
山崖上的震動了在場所有人,烈焰中的杜縈迴驟然發出劇烈的掙扎,燒脆的巖壁崩裂,深鑿在石中的鎖魂釘居然被硬生生扯出。
一眾修士即刻擺出北斗陣形御劍迎上,杜縈迴掙脫了鎖喉長釘,向他們厲聲咆哮。
蔣蘭宮大駭,白衣修士摻著他疾步後退到護衛中。
杜縈迴身後的崖壁繼續隨著他掙扎的力量爆碎,他向蔣蘭宮伸出手去,彷彿要隔空撕碎那張偽善的臉。
熔丹心火將他的皮肉都燒脫了,焦黑的骨架子仍指著對方,鎖魂釘終於全部崩離。
他的身軀陡然墜落在崖下,徹底化為一片零碎的骸骨。
……
混沌之中如一瞬撥雲見日,杜縈迴尚不知這光亮從何而來,便被鳴鑼嗩吶之聲刺得頭痛欲裂。
他猛一開眼,頓見灰濛濛天上懸著一輪大太陽,煙塵混著符紙交錯亂飛,如群蝗過境。
周遭瀰漫着嗆辣的煙火味,杜縈迴不禁皺鼻子,但他在這不知混了多少種香料的氣味中,竟隱隱嗅出了一息熟悉的味道。
返魂香。
要不是熟人中有個長於用香的,杜縈迴還真聞不出這點端倪。
不,不止這些,還有股血腥味。
他再三確認自己已在崖間身隕,伸手一摸這實打實的胸腰胳膊腿兒,猜了個大概。
難不成……被招魂了?
招魂就招魂,搞這麼大排場作甚。
這麼躺著也不是回事,杜縈迴想了想還是先起來吧。撐一撐身下石板,剛抬頭還沒說句話,一瓢紅的黑的黏糊糊的下水迎頭蓋臉潑了他個七葷八素,潑得杜縈迴立刻閉眼梗著脖子乖乖躺了回去。
——老子這是重生在屠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