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21日，昨晚，隔壁的小女孩晴晴又是整夜整夜地哭，她的聲音很低，可是僅一牆之隔的我仍是聽見了。我將以前做的一個半成品筆筒拿了出來，打算加上晴晴的名字，再刻一些她喜歡的動物圖案送給她，晴晴知道後回頭看了看周姨，小聲地說了句謝謝哥哥，還問我什麼時候才能刻好。

    她實在很怕周姨，她們母女倆的關係正像嚴肅的老師與學生，半點親暱也沒有。我甚至在想，晴晴到底是不是周姨親生的啊？

    她的樣子也讓我想起了老家的堂妹，她們年齡差不多，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可是晴晴的眼睛裏滿是陰霾，我幾乎沒見她笑過。真希望這一陣全是夢，一覺醒來就回復正常啊！

    牧晴看著這一頁密密麻麻的小字，胸口又酸又澀，擁有童年的回憶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別人的訴說又是另一回事。就連鞍民哥也看出了母親對自己的冷淡，甚至懷疑不是親生的了……

    牧晴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盯著這一頁發了好久的呆，這是最後一頁了，可是後面好像也有字？她平復了心情，慢慢地翻了過去。

    果然沒有看錯，這一頁的背面竟有無數排潦草的字跡，像是十分匆忙寫下的，牧晴瞄了一眼。就這一眼，她的瞳孔猛地收緊了，因為第一句話就是，周姨死了……鞍民哥竟然見證了母親的死亡！

    她馬上手忙腳亂地把它拿近了一點，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起來！

    1995年8月25日，今天，周姨死了，她本來可以不死的，如果安安靜靜地待在宿舍樓，她們肯定安然無事。這一天下午三點，樓下傳來了呂叔狂呼救命的聲音……呂叔與那位大哥已經被關了六七天了，我以為他們早就死了，沒想到今天他居然還活著！

    我猶豫著下樓去放他出來，姨媽死死地拉住了我！她說不能下去，怎麼可能有人餓了六七天還不死的？更何況他們還吃了那群怪物的肉。在我糾結之時，晴晴居然衝了下去，跑下樓梯時扔下了一句：“我要去救呂一的爸爸。”

    大家來不及阻止她，她已經翻窗跑出了宿舍樓，而這時也正是廠裡最危險的時候，剛剛我還看見有隻野狗咬了過去，嘴裏還叨了一塊血肉模糊的肉塊！

    在走廊盡頭晾衣服的周姨聽說了這事，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罵了幾句後，扔了盆子就往樓下衝，說要把這死丫頭揪回來。

    周姨剛剛跑下去，那群怪物就來了！而且足足有三四隻！我看見她拽著晴晴躲在對面廢棄的小庫房裏，那庫房的門是壞的，別說那群怪物了，就是一個孩童也能輕易闖進去，而四樓的我們只能站在視窗邊乾着急！

    她們至始至終沒發出聲音，那幾只野狗在門口轉了幾圈，正要走掉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又跑來了一隻，這一隻的嘴裏還叨著一隻血淋淋的人頭！跑到門口的時候，野狗跳躍了起來，那隻人頭沒叨穩，一下子從窗臺滾進了屋子裏！

    晴晴尖叫了起來，那聲音尖銳得很，而聲音響起來的一瞬間，門口的那幾只全部衝了進去！

    “完了完了，晴晴與她媽媽完了！”姨媽喃喃自語。

    十幾分鍾後，滿嘴鮮血的怪物們打著飽嗝離開了，有幾隻嘴裏還叨著血乎乎的屍塊，姨媽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我心裏也難受得很。

    我們等著好久，才壯著膽子去收屍，可是進入庫房的一瞬間，大家都驚呆了，滿地的屍塊血汙中，晴晴居然安然無事！她躺在一米多高的櫃子頂上，腦袋撞破了皮，人已經昏了過去。

    看到這副場景，大家的眼睛都紅了。很明顯的，周姨當時爲了救她，把她敲昏了甩上了櫃頂，而她自己，卻被那群怪物撕碎了……姨媽說，以後晴晴就是我的妹妹了，我們都要好好照顧她，這句話我會一輩子記得。

    ……

    這一篇寫得密密麻麻，牧晴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下去，等到結束的時候，她才發現，淚水淌了一臉……自己的媽媽終究是愛自己的，她犧牲了生命才換回了自己活下去的機會。

    這一瞬間，她感覺堅持了很多年的東西不見了，那些自己埋怨的、傷心的、無法排遣的心結，如今就像個笑話。

    牧晴捧著日記本，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好多曾經的畫面。年幼的她被媽媽牽著，去老家的巷子口買糖葫蘆。

    還有一次半夜暴雨，偏偏她發起了高燒，她被媽媽揹着，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衛生所跑，中途媽媽摔了好幾跤，到了醫院的時候，她的腳都腫起來了。

    這樣的場景還有好多，牧晴從來一直壓抑在心底，這一瞬間，這些畫面全都浮現了出來。

    這天晚上，她一整夜都沒睡覺，快要天亮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把筆記本收了起來，站在視窗的時候，感覺心口的那一股鬱結散去了不少。從某種意義上講，孤苦無依的感覺漸漸不見了。

    窗外有一片綠化帶，早起的環業工人已經拿了大掃帚在唰唰地掃著落葉，遠處的朝陽已經探也頭，朦朦朧朧，就像一個剛出爐的鴨蛋黃，街上遠遠地傳來了小販拉著板車的聲音……

    這樣的場景實在平凡，可是牧晴卻感覺陌生得像經歷了一個世紀，再次身處其中，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晨光裡，透亮透亮的。

    她正看得起勁，身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一回頭，卻是昨天那個小護士：“哎呀，你怎麼這麼早起來了？”

    牧晴不好意思說自己一夜沒睡，正想著胡亂說句什麼搪塞一下時，小護士已經看到了她紅腫的眼睛：“這是咋了？是不是傷口還在痛？痛的話我找醫生說一下，給你開一點止痛藥。”

    牧晴笑了笑，自己已經過了痛就嗷嗷大哭的年代了……

    “沒事的，我好久可以出院啊？”牧晴問了起來。

    小護士愣了一下：“這個要問醫生，要看你的恢復情況，等醫生上班了你自己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