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生死局
公子無觴淡淡地嗯了一聲:“此事開座後再商議,你娘一定有她的道理。”說罷揉了揉阮晚扶著自己的手。
阮晚愁的心裏塞得慌,不知道要怎麼跟公子無觴說,他不知道廢人居的景象,但私心讓阮晚沒有告訴他,他不想讓公子無觴知道自己在廢人居呆了一晚上。
只是一夜未歸公子無觴就把開座的時間改了,如果再讓公子無觴知道那些..他就怎麼也還不清這個人情了。
蘇希跟在後頭,爺的心思他大約還是摸清楚了一二,現下他想救母親,但梨曲不知道為什麼要留在阮家,若不是其他原因,那梨曲就一定是被阮家威脅了。
梨曲什麼剛烈性子,若都能威脅到她了,恐怕爺是擔心阮符月用他去威脅梨曲吧。
厚玉跟了上來,開座的具體時間阮晚是不知道的,只能跟著走,三個人走氣氛不是很尷尬嗎。
阮符月今天自作聰明把三個人都邀請過來,沒想到公子無觴這麼狠...
一行人走了。
風波庭內梨曲仍坐在江海棠的座位上,正襟危坐的樣子更像主母。
江海棠見她這模樣,心裏惱怒但又莫名的痛快,王家的賤人一輩子都逃不掉,都只能在她掌心裏受折磨。
“王夫人,時辰也不早了,還不回去歇息?”這就是在趕人走了,現下她有事與月兒商議,王家賤人還有的是時間收拾。
梨曲用江海棠用過的杯子喝了一口酒:“往日裏,我對你們做的事不聞不問,求的就是讓你們不要傷害我兒,如今這般,是何意?!”咔嚓,是杯子摔在地上粉碎的聲音。
梨曲站起來,仍舊是在廢人居里的那身喪服,她再任人欺凌也是她從前的報應,是她罪有應得,她與江海棠鬥了一生,成王敗寇,她既然輸了,就沒有抱怨過。
可是不管怎樣折磨她都好,只求不要傷她的阿晚,從前江海棠也應下,自從老家主死後阮晚就再也沒有與梨曲見面,將阮晚當個有名無實的二公子養在府裡,梨曲本已滿足了,不求阿晚飛黃騰達大富大貴,平平安安就好,被幽禁在廢人居的日子裏,唯一的信念就是她的阿晚。
現在連支撐她信念的支柱都被他們動搖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魚死網破。
江海棠笑,使勁扯下臉上的面紗,保養得甚好的肌膚雖有細紋,但更駭人的,是在鼻樑骨橫過的一道傷疤,深可見到白色的鼻骨,兩頰儘量是劃傷。
兩個毀容的女人虎視眈眈,江海棠使勁一拍桌子:“賤婦,若不是你妒忌我有老爺的疼愛,嫉妒我有阮家嫡子,毀我容顏,又怎會淪落到今日。”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梨曲當年何等風姿何等傲骨,嫁到阮家卻只有個妾室名分,那時江海棠也正當華年,二人幾次爭得府裡雞飛狗跳,昏天黑地。
江海棠有謀智心機,能助當時的老家主打理事務,王梨曲貌美溫柔,有的是讓老家主放不開手的風情小趣。
兩個女人老家主都捨不得,也都縱容著,事態也在老家主的刻意敷衍下更加嚴重。
直到江海棠生下一子,這可是阮家的嫡長子,註定今後擔起所有家業。
王梨曲不服,她低江海棠一等,連日後剩下的孩子也要是庶出,低江海棠的兒子一等。
趁老家主去押送新的玄鐵時,王梨曲向江海棠動手了,她到廚房端了江海棠每天都吃的補品,也順帶抄走了廚子菜板上的砍骨刀。
那時的阮符月三歲,他對當時的場景沒有任何印象,只記得二孃進了屋,他娘滿臉都是紅的,後來娘每次出門都要遮臉,還打破了所有的鏡子。
砍骨刀是專門用來斬斷大塊的骨頭煲湯用的,斬斷豬腿骨可能要砍七八下,砍毀江海棠的容顏只用了一刀。
王梨曲瞥了聲嘶力竭憤慨激昂的江海棠一眼:“我便就是心生妒忌毀了你那張臉又如何,勝負已定,我既然輸了,就沒想過在手裏好過,那你憑什麼連我兒子都不放過,江海棠,你問問所有人,我可曾害過你兒子!?”
江海棠容貌盡毀,老家主回來後,沒有想到只是走了這點時間便出了這麼多鬧劇,王梨曲吹了幾夜枕邊風,老家主的心腸又軟了,可江海棠不依,要老家主把王梨曲革成通房丫鬟。
老家主左右為難,在他準備委屈王梨曲時,大夫又告訴他,二夫人懷孕了。
那件事就順理成章的不了了之。
後來老家主暴斃,王梨曲沒了老家主的庇護,日子過得生不如死,府裡最下等的奴才日子都比她好過。
但她未曾鬧過,也未曾有過怨言,正如她想的,成王敗寇,既然輸了,便是報應。
江海棠恨不得把全天下最殘酷的刑法都用在她身上,用烙鐵在她臉上烙下賤字,把她關在那人間地獄一般的鬼地方。
兩個女子本都是知書達理的人物,兩人的仇恨沒有波及任何人,可日久年深,兩個孩子的差別在眾人眼裏越來越明顯。
阮符月喜歡經商,對阮家獨門的內功心法不感興趣,但阮晚天資聰穎,習武之道頗有造詣,她便禁止阮晚進入書閣,誰知道這個小賤種,偷偷去書閣鑽研內功。
江海棠便是在那時覺得這一切的折磨都不足以洩憤,他的兒子成了家主,王梨曲的兒子還能好活?
讓六叔帶人打斷了他的腿,丟到外面。
誰能知道,這個賤種竟然被無觴聖人撿回去,成了當朝刑部侍郎,王梨曲這個賤婦,她憑什麼!搶走她的夫君,搶走屬於他兒子的榮譽。
江海棠掀翻了桌子,拂袖離去,阮符月則坐在原位低頭沉思嘆氣。
王梨曲走下臺,走到阮符月面前,像是溫柔安撫:“莫要擔心了,祝你娘能壽終正寢,莫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說罷,咯咯笑了幾聲,朝廷江海棠的方向去了
阮符月坐在位置上,王梨曲的話他沒聽進去,他此刻更無奈的還是別的事情。
這一切,不都是老家主的錯嗎,他娶了兩個傲骨難收的女子,一個談情一個說愛,一顆心怎能分為兩份?
既生瑜,何生亮?
既然娶了她們,為什麼又任由她們鬧得雞飛狗跳,只顧自己快活。
阮符月不解地一杯接這一杯飲酒。
旁邊的丫鬟也不敢勸,只能乖乖倒酒。
江海棠沒了面紗,總覺得路過的下人在盯著她的臉看,手指呈爪,扣住一個小廝的咽喉。
“混賬東西,混賬東西!都是那個賤人!”江海棠身手不差,殺死一個小廝費不了多少功夫。
“大夫人老了脾氣還這麼大啊。”身後是梨曲柔柔的聲音。
江海棠狠毒的目光實質性地打在梨曲臉上的疤痕上,可梨曲只是嘴角噙一抹淡笑。
彷彿梨曲站在往日的歲月裡,是那個依舊能引來萬人空巷的梨女,而她,容貌盡毀,蒼老無依。
梨曲如荼的目光看向江海棠臉上的傷口,後者像被滾燙的火石燙了般,急忙捂住自己的臉,神色躲閃,心虛地提高了聲音:“賤人,你也配議論我嗎?”
她想了千百種羞辱梨曲的言辭,可是梨曲不鹹不淡的姿態讓她把所有話都嚥下去了。
梨曲見她不說話,柔柔地打了個萬福:“大夫人莫惱,梨曲這是有求於您呢。”姿態宛如聽話的妾室,忌憚當家主母一般。
江海棠不用想也知道,王家的賤人是想求她什麼,捂住臉的手放下,拂袖冷笑:“那就要看妹妹能付得起什麼代價了。”
江海棠快步離開只留給梨曲一個背影,後者心情愉悅不急不緩地跟上。
江海棠屋裏,梨曲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但心情還是與第一次還是一般,嫌棄又嘲諷地掃視屋內所有陳設,或許這兩個女人天生就註定要爭鬥為敵。
漆過的紅木桌上,是兩片江海棠剛剛放上去的金葉子。
精細打造的金葉子脈絡清洗,背面嵌上珍珠,正面刻有一個死字叩在桌子上,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兩個一模一樣的死字。
“王夫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你也知道,一命換一命是不可能的,既然你那麼想救你的兒子,不如就讓你親手來幫幫他?看是能救他一命,還是送他上路。”梨曲所做種種本就該死,今日來不過就是想說讓自己殺了她,放過阮晚,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好事。
梨曲看著桌子上兩片金葉子:“大夫人,若我選對了,你會放過我兒麼。”或許這是她平生第一次用這樣謙卑的語氣同江海棠說話。
後者趾高氣昂地揚起下巴,像是不屑違約一般:“自然,這路擺在你面前了,走不走就是你的事了。”狡詐的細光在眼底劃過,梨曲一定會選的,哪怕選了梨曲再反悔,梨曲也會賭一把的,她太瞭解這個人了。
梨曲一直注視金葉子,伸手捏住左邊那片,江海棠興奮的屏住呼吸,終於..多少年了..
梨曲將金葉子拿高,正要翻過麵時,猛然塞進嘴裏,手指使勁把金葉子往喉嚨裡捅。
這一幕配上她臉上的疤痕極為駭人,甚至還有咳咳咳的咳喘聲。
江海棠來不及阻止,梨曲已經將那金葉子吞了下去,朝她得意的笑。
金葉子似乎劃破了她的食道,灼辣的感覺讓她呼吸不暢,梨曲乾澀枯啞的嗓音響起:“大夫人,我們來看看剩下這張吧。”江海棠絕不會給她選擇活路的可能性,這兩張金葉子都是死!
江海棠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狠狠盯著這個女人。
梨曲翻開另一張金葉子——那是一個金燦燦的死字。
梨曲皺眉扯出比惡鬼更醜陋的笑容:“看來我運氣不錯啊。”
江海棠不會承認自己的陰謀詭計,如今她吞了一片死字金葉子,現在翻開這一片,剛好就能證明剛剛吃下去的那一片是生字金葉子。
兩邊是修心打坐的道士,公子無觴拖著衣襬,由阮晚扶著一步一步走上祭座,安頓好公子無觴盤腿坐下,阮晚替他把壓在身下的破片牽順理好。
暗暗唾了這做作的衣服,後面做四條這麼長的布有什麼用,要是有人踩著公子無觴起碼摔掉兩顆門牙。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繡在破片上的神獸栩栩如生,阮晚將它們理好,鋪在蒲團後面的地磚上。
公子無觴坐好後就彷彿進入了賢者時間,安靜如雞一句話也不說,阮晚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
厚玉在右面的蒲團上坐著,小聲告訴阮晚:“晚兒,去那邊坐下吧。”
陸續涌入這個廣場式建築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多為百姓,也有達官顯貴,不見軒蒼骨,不見阮符月,阮晚也不管那麼多,這些人不來還好些,省的又整出什麼么蛾子。
乖乖地抱好腿坐在蒲團上。
阮晚為左,厚玉為右,左位自古為尊,自從阮晚出現後,公子無觴左邊的位置就很少了留給他了。
人幾乎擠滿了整個廣場,但發出的聲音很小,公子無觴喜靜,無論是雪宴還是每年一次的開座,不管有多少人,大多心照不宣地保持安靜。
祭鍾開始噹噹噹的被撞響,公子無觴舒肩嘆了口濁氣,阮晚被這突如其來的嘆氣嚇了一跳。
身後是玉磯山的觀侍,虔誠地在後麵跪坐成一排。
鐘聲七十二響,最後一聲落下。
全場一片寂靜,只有耳邊殘留嗡嗡的餘音。
“今日論天文。”公子無觴聲音不算很大,按理說在這麼大的地方,估計聲嘶力竭的效果都不強,可公子無觴的聲音,能不輕不重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道明瞭開座的主題,公子無觴似乎在措辭。
“天分二十八宿。”公子無觴抬頭,似乎是在看天,阮晚看見下面跪著的人也跟著仰頭。
素白的手在空中比劃,似乎在擺佈星辰。
“東方主蒼龍七宿。”
“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方主玄武七宿。”
“鬥,牛,女,虛,危,室,壁。”
“西方主白虎七宿。”
“奎,婁,胃,昴,畢,觜,參。”
“南方主朱雀七宿。”
“井,鬼,柳,星,張,翼,軫。”
“每七宿為一象,分野為界定四象。”
“而今流火,九月授衣,暑氣退落寒矣。”
公子無觴說的不知道說什麼文言文,阮晚做古董行業,依稀還是聽明白了。
他們把天分成四個區域,每個區域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分成四象,每四象有七個宿。
公子無觴剛剛說的流火,指的就是東方蒼龍星宿裡的心宿,就是大火星,流火的意思就是說大火星已經由中天慢慢降落,表面暑氣已經落下,要開始冷了,古代的天氣預報還挺牛逼。
結果說那麼一大堆就是爲了告訴別人,天氣涼了,要穿衣服了?下面那群人還聽得津津有味的?
阮晚嫌棄地瞥了一眼公子無觴。
後者繼而說道:“北斗成鼾,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此年天璇極也。”
公子無觴這是在說北斗七星,北斗七星每一顆星星都有自己的名字,分別叫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北極星不會固定是同一個,今年的極星就是天璇,剩下的星星將會圍著它轉。
公子無觴將如今的天象告訴眾人,更像是天的使者,他只說出星象,星星就在那裏,除了公子無觴每個人都可以看見,但公子無觴看定的星象比起其他人,恐怕就是天壤之別。
阮晚明白了,要想算出準確的卦象,觀天文,查地理就是第一步,若公子無觴能給出卦象,就像是做一道數學題,老師給了公式,讓學生把剩下的東西套進公式裡去計算。
公子無觴講了很久,阮晚有些能聽懂,有些聽不懂,彷彿又回到大學時代,教授講的一句都聽不懂,還是強打著精神點頭微笑。
足足講了快三個小時,阮晚都不知道公子無觴真的不口乾嗎?
小葵花媽媽開課啦,師父話多老不好,多半是裝的,打一頓就好了。
阮晚感覺自己屁股都坐疼了,悄摸揉了幾下。
阮晚打了好幾次瞌睡了,後面有觀侍大著膽子戳了他一下:“小道長,快扶聖人起來了,該走了。”小聲地喊醒阮晚。
阮晚迷迷糊糊正打著瞌睡呢,就被查德驚醒,吸溜了下口水,下面的人規規矩矩保持磕頭的姿勢,顯然在等著公子無觴離開,公子無觴傲嬌地盤腿坐著,厚玉在旁邊抱以溫和的笑容,後面的觀侍是急哭的表情。
清了清嗓子,傾斜身子扶著公子無觴,後者也懂事地慢慢起身。
誰知道,或許是盤腿久了的原因,阮晚咻地一下就滑了下去,公子無觴下意識拉住他,直接提溜起來握住他的腰扶穩了。
媽的他盤什麼腿,正常人這樣盤三四個小時都會腿麻的好嗎,老妖精也太不人性化了。
辛苦他另一隻手還要作出扶著公子無觴的假象。
苦哈哈地笑兩下,跺跺腳不麻了,踩著虛浮的腳步被公子無觴扶著走。
阮晚沒看見的是,厚玉在身後站起時滿意的笑容。
走出了廣場,阮晚依舊走兩步打擺子,公子無觴察覺到不對,直接橫抱起他塞進轎輦,觀侍們抬起轎輦朝侍郎府的方向前行。
阮晚被摔在羅漢床上,嘀咕兩下揉了揉腿,旁邊的小桌放著新鮮水果點心,吧唧吧唧嚼著抱怨老妖精摔疼了他。
走了那麼久,阮晚的腿還是不舒服,不對勁,肯定不對勁,阮晚的事情就沒有小事,他賭不起,一定要確認無誤才能放心,還是先不要讓阮晚知道,免得他心慌又多生事,只願是虛驚一場吧。
公子無觴去撩阮晚的褲腿,褲腿紮在靴子裡,公子無觴兩下脫掉了他的鞋子,把褲腿往上面卷。
不光看,公子無觴還動手了,時不時按按阮晚的膝蓋或者小腿骨,沉思著仔細端詳。
公子無觴舒了口氣,看來是他多慮了,並無大礙。
阮晚一條腿在羅漢床下面晃來晃去,一條腿曲起踩在公子無觴大腿上,手裏又是本童話一樣的小人書,一邊看一邊吃櫻桃,核吐得到處都是。
公子無觴也在看書,不過看的是不知名的竹簡,玉指纖纖握竹簡的樣子也極為好看,另一隻手覆在阮晚踩著自己大腿的腳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他的腳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