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單隻的馬匹在這條黑到幾乎沒有盡頭的平原上，朝著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正確的方向拼命奔波著。

    裡恩的黑魔法在不斷的發揮作用——在黑暗中，利用黑魔法的黑色火炎，他們的存在感再一次快速的消亡，這片沒有任何光明的草原就是他最好的保護傘。

    背後傳來大批大批的馬匹追趕聲，聽上去似乎是那群蒙面人意識到了裡恩兩人的逃跑，正組織著隊伍不斷追趕過來。

    講道理，裡恩的馬匹馱著足足兩個人，他們的速度並不會很快。但是即便如此，羅勒鎮以東的這片大地實在是過於寬闊了，黑夜之中他們也沒有任何明顯的優勢，僅僅十幾分鍾之後，他們就再也找不到裡恩和娜薇的位置了。

    “……呼，呼……”

    聽到背後的馬蹄聲越來越遙遠，裡恩和娜薇算是確定了那群人應該已經追不上自己了，一直緊繃着的身體總算是放鬆了下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長輸了一口氣。

    “啊……真是可惜啊，”裡恩騎在馬背上，一邊冒著冷汗，一邊喃喃自語道，“好不容易來一趟夢開始的鬼地方，連烈士紀念館都沒來得及去好好拜訪一下，就被這群人追的要直接往東跑了……”

    “裡恩你說的這是人話嗎？你怎麼不看看我，花了四個小時，到處東逛西逛買來的，花了差不多十個金幣的一大堆東西，現在全部，全部，全部都給扔在了那家旅館裏！就連我的帽子都被丟下了！現在我除了這一身衣服和兩把刀就什麼東西都沒有了誒！”

    裡恩回過頭，露出一臉想揍人的表情瞪了她一眼。

    “你這傢伙別給我喪叫了行不行？你到底是要錢還是要你這條小命？怕是不想去看見你姐姐了吧！”

    面對裡恩的教訓，娜薇不滿意地嘟起了嘴。

    馬匹在黑暗中慢慢地前進，可能是因為跑累了，速度漸漸地也慢了下來。不過現在倒是顯得無所謂了——那群追擊的殺手的聲音已經聽不到了，現在他們所處的這片黑暗平原，四下一覽無餘，沒有多餘的東西，只有漫山遍野的草木。馬匹不斷奔跑的聲音在這空曠的大地上朝著周圍慢慢擴散開來，顯露出一種獨有的，特有的孤獨感。

    畢竟，這裏是邊境。

    即使是有羅勒鎮那樣靠著發達貿易起家的富有城鎮，走出了祖國的管轄範圍之後的大地，就基本上是一片荒蕪了。這裏沒有什麼值得開發的資源，也沒有什麼人會在這裏居住。只有白天的時候，位於穆列尼瓦境內的一些遊牧民纔會趕著牛群羊群來這片草原上放牧。

    順帶一提，在五百多年前，這片領地還不歸屬於任何人類的國度。那時候在這草原上稱王稱霸的民族，是那群獸人。

    “……說起來，剛纔的那群傢伙是什麼來頭，”確定從危險中脫離出來的裡恩，靜下心來開始細細回憶半個小時的經歷，“從我走出房門的那一刻開始……就有一支箭從我的面前直勾勾地飛過去了，那一刻我真覺得自己簡直就要死掉了。”

    “……是嗎，有這種級別的戰鬥力，那十有八九的可能是米耶爾自己打造的親衛部隊哦。”

    “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你弟弟用來和暗夜聖堂武士對抗的武裝力量嗎。”

    娜薇靠在裡恩的背上，有些發睏地點了點頭。

    “是啊，如果身手好到那種程度，那麼極大可能就是米耶爾的人了。他的人，絕大部分都是從國內各個地下勢力中找來的戰鬥力量，這些人要麼是做黑作惡，要麼是墮落的老派武士。雖然在我們國家，聖十字教的威信最高，但是依然有很多對聖十字教不接受的人。這群追殺我們的蒙面人，便是其中最為代表性的一批人。”

    “這樣子嗎……那看來你弟弟想重造的可不僅僅是這樣一支皇家護衛軍隊，他就連整個國家的宗教體系都想好好地顛覆一下嗎。”

    “是的，米耶爾就是這麼一個人，”娜薇無奈地嘆了口氣，看著遠處暗中發光的地平線，繼續解釋道，“和歷代以來的很多國王不一樣，米耶爾在卡塞留學過好多年，也去亞遜生活過幾年。他在留學期間，幾乎把所有的能學會的知識全部學了個遍。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關於先進的科技理論知識。”

    “是嗎……那難怪他對你們的聖十字教沒什麼信仰。”

    “我弟弟就是這麼認為的，他回國之後便主持了很多科技水平的建設活動……我這麼說吧，裡恩，你知道為什麼我們兩個國家直接，能實現火車通車，貿易水陸的相通嗎？這都是我弟弟的功勞，基本上現在在我們穆列尼瓦能看到的這些現代化設施，無論是工廠，火車，電器，還是先進的大炮和火藥，都是因為他的建議而逐一設立起來的。”

    聽到娜薇這麼說，裡恩還覺得蠻意外的。

    “那還真是讓我吃驚，我本來以為你弟弟只是把太多的精力用在了爭取權力上，但是現在從你的話裡聽起來，你弟弟好像還是個勵精圖治的傢伙，至少他對自己的政治未來是有想法的……是極其有想法的嘛。”

    “的確如此啊，裡恩。但是正因為這樣，我纔會覺得他實在是有些可怕。”

    “可怕……？”

    “對呀。你是不知道吧，裡恩，米耶爾回國的時候，最早主張的內容便是無神論。為此他甚至和我的父王吵了一架。他那時候只有十七歲，但是卻表現出了十分反常的，對整個王國的不滿意，他認為對神的信仰，對鬼的信仰全部是沒有意義的，他認為我們應該摒棄當下的僵化思維方式，努力去構築一個科學的國度。”

    “哦豁……那還真是不可思議。但說句實在話，這種想法與我相右。我也不相信鬼神，不信仰宗教。這種基於科學態度的理性我還是比較欣賞的。”

    “可是裡恩！難道有時候你不會覺得，和一個這樣子過於理性的人交往有點可怕嗎？我雖然在被他派人追殺之前，對他的殺意毫無感覺，但是每次在宮廷裡與他對視的時候，他那冷冰冰的視線，還有刻意裝出來的笑容總會讓我覺得相當的……不自在，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或者應該怎麼樣去描述，但……裡恩，事實就是那樣子。”

    “……是嗎。”

    聽完娜薇這麼一大段有些語無倫次的描述，裡恩居然覺得有點頭疼。

    裡恩自己是知道的，理性絕對不是壞事——正因為自己能保持前所未有的理性，懂得什麼是取捨，才能活到今天。否則反過來，他要是僅僅憑藉感性去做事情，恐怕早在十三年前他剛從戰場上逃回來的那個禮拜，就已經死在首都的街頭了吧。

    “難道，裡恩你自己不也是嗎。”

    可娜薇卻反駁了。

    “裡恩先生……原本只是想要去亞遜而已吧。我只是和你順路而已，裡恩你完全沒有這麼護著我，一路上做我的保鏢。如果那群蒙面人的目標只是我，你大可以扔下我逃走，將我不管不顧……這對你同樣沒有什麼損失。但是你卻選擇了保護我，帶著我一起逃跑，難道這也算是你的理性嗎。”

    “……別想太多，我護送你也只不過是爲了報酬而已。把你帶到歐米特之後，我該拿的錢一分都不會少拿。”

    雖然嘴上這麼說著，但是娜薇似乎已經可以從裡恩的嘴裏聽出些許戲謔的味道了。

    “呵呵……你就開玩笑吧。”

    誠然，對於裡恩來說，他可以把這次旅程當成是一次工作，但是在更勝的層次裡，裡恩還是很清楚的——他想要的，是救贖。

    三個月前，尼尼波特的森林裏，那個金髮金瞳的風精靈女孩死在自己面前時，自己無能為力，什麼都做不了。

    那麼現在，幫助這個從自己的家鄉逃難出來，奔跑到自己面前，一副慘兮兮模樣的吸血鬼女孩，有沒有可能是讓自己獲得救贖的方式呢？

    裡恩的想法，說到底也就是這樣了。

    一個驚險的夜晚眼看著就要過去，裡恩和娜薇騎在慢慢前進的馬匹背上，看到不遠處的地平線上，朝霞的光芒正在慢慢地升起。

    在前方數百米的地方，他們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墓碑。

    “……那是什麼？”

    或許是什麼標誌吧，在那小小的墓碑之後，一切都好像是突如其來般的——成百個，成千個甚至上萬個墓碑，突如連著一條不斷絕的小丘，依然出現在了裡恩的面前。

    看到這一幕，裡恩和娜薇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雖然，他們心裏很清楚這是那裏。

    ——亂軍岡。

    曾經在十五年前的戰爭中，那些矗立於草原之上，和敵人展開猛烈地交戰，最終倒在了異國的土地上，連身份也認不出來的那群戰士們。

    無論是穆列尼瓦的，還是卡塞合衆國的，全部都在這裏了。

    望著這一批批的墓碑，一股理所當然的敬畏心情，便從裡恩和娜薇的心中，油然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