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合衆國的首都廣場，在此處的遊客和馬車隨處可見。

    一般來說，這些馬車只是極大程度的承擔了首都的瀏覽任務。對於那些第一次來到卡塞遊客們而言，身處繁華都市卻又不知該去往哪裏的時候，這些馬車車伕便成爲了他們最好的導遊。

    但是也正因為如此，離開首都之外的地方，除了周邊幾處有名的村莊小鎮之外，這些車伕哪裏都不會去，路途是否熟悉暫且不說，能不能透過回城的路賺回本纔是個大問題。他們絕對不可能帶著裡恩和娜薇向東直接跑到百來公里外的羅勒。

    所以沒有辦法，裡恩和娜薇只能決定先在首都僱傭馬車，乘到了向東五十里外的村莊，然後轉車再朝羅勒前進。

    “說起來啊。”

    “嗯？”

    馬車駛出首都範圍之前，裡恩坐在馬車上，百無聊賴地看著外面的風景，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你來到我們國內的這三天裡，有在首都裡有好好的玩過嗎。”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娜薇看著裡恩，露出了苦笑，“不管怎麼說，我可是個逃難的人誒，來到這樣陌生的城市都來不及緊張地逃命，怎麼可能有閒功夫去到處玩嘛。”

    聽到娜薇這麼說，裡恩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你說的也對。雖然蠻可惜的......如果有機會帶你到處轉轉就好了。”

    “哈哈哈，什麼和什麼嘛，以後應該也是有機會的吧，只要我能平安回來的話，你想帶我玩幾次都可以。但是，你突然問這種問題幹什麼啊。”

    裡恩低下頭，裝作一臉漫不經心的樣子，望著城市郊區的樹木和草原，淡淡地迴應道：

    “沒什麼......只是當初有個笨蛋想在這裏買條裙子，被我拒絕了。我本想著在完成工作之後帶她來買一條的……卻在這之前就看著她死了。就感覺挺可惜的。”

    “是嗎。”

    從裡恩的語氣和描述中，娜薇算是體會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情感。她很懂這意味著什麼，於是聰明地閉上嘴不再說話了。

    馬車漸漸離開了首都的管轄地，進入了郊區，裡恩坐在一旁，雙眼盯著郊區的景色沉默不語。在這裏，可以看到大片大片被收割完剩下的麥稈。與蘭澤鎮的水田不同，這裏的旱田所種植的是大片大片的小麥，氣候較為寒冷的北方此時已經開始進入冬天，這批小麥也已經在兩個月前被農民收割乾淨了，新一輪的播種要等到來年的二月。

    娜薇的故鄉，穆列尼瓦的主要種植作物是黑麥和燕麥，就耕作時間而言，和卡塞北部的農民也是相差不多。

    但是，兩者的產出，卻存在著巨大的差別。

    在馬車上對著田野觀察了許久的娜薇，突然感到有一絲絲的困惑。

    “裡恩，你們卡塞的農田……周圍看上去幾乎都沒有住戶啊。”

    “本來就是這樣子。”裡恩頭也不回地解釋道，“那些農民大部分住在城市東部的工廠區貧民窟裡。大概十五年前的時候他們的房產和地產都被城裏的資本家給收購了。”

    “嗯，等等，收購？等等這是為什麼？”

    “和農田一樣……因為這裏的大部分田地基本上都不是農民的財產，而是國家的，說到底就是可以買賣的。十五年前資產階級成功獲得政權的時候，制定了這些亂七八糟的規則，如此一來，資本家就可以把錢付給國家，然後從農民手裏把地給買過來了。”

    “買，買過來？可是就算買過來，也沒有足夠的人工作吧？”

    “那些有錢的人可以僱傭那些農民在田地上工作，付給他們工資來讓他們幹活。作為回報，國家在首都附近給這些農民們修了平房來住……至於住屋質量嘛，你也是明白的。”

    娜薇看了看這片已經沒有生命氣息的天地，有些尷尬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這片田野沒有生命氣息，倒是不僅僅是因為這片麥田的麥穗已經全部都被收割完畢，似乎還因為隱藏在其中的，某些讓人十分不舒服的東西。

    “你們的國度，果然也和我們的國度一樣，有著一些讓人不喜歡的東西呢。”

    “是嗎，”裡恩不是很認真地反問著，“那你們的國度呢，和我們一樣嗎？”

    “不……要說一樣，其實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娜薇撩起一側的頭髮，靜靜地看著麥田在眼前掠過，輕輕說道，“我們的國家現在依然是一個君權國家，沒有議會的設立，也沒有民眾參與，幾乎所有的行政策略都是由中央的皇帝國王直接發出，大臣們也都是有著高貴血統的人物。這幾年國家經過了不知道多少的內動，才變成了今天的這般模樣。”

    “內動……？什麼意思？”

    “就是下層下屬階級的人事變動，軍事變動，教義變化，還有大換血之類的吧。在五年前，我的老師告訴我說，越來越多的下層知識分子，還有一些有著強大經濟實力的人正在以不同地方式干涉著整個穆列尼瓦的政治執行動向，而國家內部，國王的權力卻反而在不斷擴大，讓眾多群臣的行動力越來越受束縛……”

    “聽起來，你的弟弟就是你所說的那個例子啊。”

    “事實確實如此，裡恩，”娜薇嘆了口氣，慢慢說道，“有興趣知道一些我們國度的故事嗎，裡恩先生？”

    裡恩對此覺得沒什麼好反對的，輕輕點了點頭。

    “那我應該從哪裏開始說起呢，我這麼解釋吧——在過去，我們的王室雖然是由暗夜聖堂武士守護的，但是他們的任務只是保護王室，並不會直接聽命於除了國王之外的任何人提出的暗殺計劃。反過來，對於王室成員的越權行為他們也是不能容忍的，所以米耶爾覺得暗夜聖堂武士的那些古老的教條會破壞他的計劃，所以……半年前，他開始嘗試從聖堂武士中，那些信仰不堅定的人中挖牆腳，再廣泛熟絡了外圍的強者豪傑，最終組成了一支能和聖堂武士們分庭抗禮的戰鬥力量。”

    “創造獨立的武裝勢力？那可是很嚴重的問題，你的父親……前一任穆列尼瓦國王，難道不知道這種事情嗎？”

    “不……可能父王其實是知道的，但是半年前，我的父王就已經臥病床頭，久久不能出席每日的朝聖了。當時整個國家的運作基本上都是攝政官在執行，而事實上，那個時候攝政官已經是米耶爾的心腹了。”

    “所以也就是說，那時候整個國家的大權其實已經落到了你的弟弟的手裏?”

    “就是那麼一回事，裡恩，“娜薇扭過頭，將視線和裡恩對上，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說道，“但是我那時候還是太蠢了，我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對王位有過任何心思，我本來只是想著如果我弟弟想做國王，我就讓給他好了，僅僅是這樣而已，結果一個禮拜前，父王過世的那天晚上，殺手就直接殺到了我的房間。”

    聽到她這麼說，裡恩倒是沒有特別的意外。

    “你之前好像說過，是因為暗夜聖堂武士的原因吧，”裡恩看著娜薇，不緊不慢地說道，“因為你的存在，米耶爾沒辦法順理成章地成為國王。如果他強行這麼做，那麼暗夜聖堂武士一定會阻止他。”

    “正是如此，裡恩。”

    “那也就意味著他現在並沒有擊敗暗夜聖堂武士的自信吧。”

    “就結果來看的話，事實確實是這樣子，”娜薇點點頭，“所以他纔會那麼奮力地想辦法讓我死。只有這樣他才能順利登基，要麼他就和暗夜聖堂武士展開全面的戰鬥，當然那是非常冒險的。”

    裡恩靠在馬車的椅背上，思考了一會兒。

    “老實說，你的弟弟是個思路很正確的野心家，他的手法和處理方法的乾淨利落，我作為一個刺客是極為欽佩的。”

    “裡恩，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同行的原因，說這種話的人可是要被我扇兩個巴掌的。”

    裡恩冷冷地哼了一聲，之前對待塔尼婭那樣的一身傲氣彷彿又回來了。

    “所以我只能說，你作為一個成年人還缺乏對危機的壓力感。當初慌慌張張地跑到卡塞就是一個很不正確的選擇。現在爲了去到你姐姐的國家，我們得再次回到穆列尼瓦，這實在是太糟糕了。”

    娜薇不滿地瞪了裡恩一眼，但是也模樣多說什麼話。裡恩的話雖然難聽，但是說的卻很對，娜薇也大概能明白，裡恩就是這麼個該死的性格。

    馬車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中飛快地賓士，不遠處新建的火車軌道上，漆黑的火車頭吐吐著一圈又一圈的黑煙正緩緩地朝著首都行駛過去。娜薇和裡恩的視線同時被那輛火車所吸引，他們的紅色瞳孔一齊盯著那人造的龐然大物，內心都有著各自的感慨。

    ——果然，人類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變得以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強大，伴隨而來的，卻是一系列巨大的變革，從經濟，政治，到文化形成，最終都將如此吧。真希望自己的餘生能親眼看到一個時代的終結。

    裡恩的心裏這樣子想到。

    ——真是太遭罪了，早知道還不如趕下一班火車。

    而娜薇卻是這樣子想的。